当窗织
[唐]王建
叹息复叹息,园中有枣行人食。贫家女为富家织,父母隔墙不得力。水寒手涩丝脆断,续来续去心肠烂。草虫促促机下啼,两日催成一匹半。输宫上头有零落,姑未得衣身不著。当窗却羡青楼倡,十指不动衣盈箱。
《当窗织》为唐朝诗人王建所作乐府新辞。这首诗通过对一贫家女当窗而织的情景与心绪的精心地刻画与描写,表达了作者对广大劳动妇女的深切同情和对统治阶级不劳而获的愤慨。
王建出身寒门,虽走上仕途,但终不如意。长期过着奔波劳顿的生活,对当时“贫”与“富”的对立体会得非常深刻,因而,他才能写出这种锋芒毕露的诗篇。这对于一个出身寒门而又走上仕途之路的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叹息复叹息,园中有枣行人食。”全诗以“托物起兴”的手法开篇。这是乐府诗常用的艺术手法之一。即开始不讲出主要要讲的人与事,而以同其极其类似的另外一件事起兴。自己园中的枣子无端被行人吃掉,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叹息的事情。以此来比喻自己的劳动果实被别人侵吞,引起下文。
“贫家女为富家织,父母隔墙不得力。”紧承“园中有枣行人食”句,贫苦人家的女儿,辛辛苦苦地织紝,所织出的布匹却得送给富家,劳者不获,获者不劳,几多的不平,几多的愤懑,几多的愁与怨都从这“贫”与“富”的对比之中显现出来!而其父母虽只隔着一堵墙,却不能得助于女儿之力,更显出“贫家女”受富家剥削之重。白居易《缭绫》篇有:“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其意义和此句极其相似,正体现了白居易提倡的“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原则,也是王建乐府诗的精髓之所在。
“水寒”四句,由于天气寒冷,浸丝的水冰凉寒冽,双手冻得不灵便了,丝线也变得脆而易断,续来续去弄得人心烦意乱。因蟋蟀的叫声与织布机的机杼声极为相似,因而,古时称“蟋蟀”为“促织”或“促促”。这里用“促促”实是暗喻织妇劳动的迫促。蟋蟀唧唧叫着,仿佛催迫织妇加快速度,因而在“草虫促促机下啼”后“两日催成一匹半”,用一“催”字,与前边的“续来续去心肠烂”结合,更显出织妇劳动的紧迫与心情的烦燥不安,体现了乐府诗“喻”的传统。织纴的生活是相当辛苦的,天寒了,也许此时富家的贵妇人们围坐在炉火旁享受荣华富贵,闲得发愁,贫家女却用郓裂粗糙的双手为她们浸丝织纴;夜深了,贵妇人们早早地缩进套有丝绸被面的温暖的被窝,贫家女却正在用冻僵的双手去续那些似乎永远也续不完的断丝头。想想贵妇人们的生活,再想想自己的遭遇,织纴女怎能不愁肠百结,心似箭穿?王建在他的另一首乐府诗《织锦曲》里对织纴女有更为形象的刻画:“窗中夜久睡髻偏,横钗欲堕垂著肩。合衣卧时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夜深了,织纴女坐在窗前的织机上,昏昏欲睡,发髻偏斜,玉钗将脱,待到参星落下,她才合衣躺上一会儿。然鸡还未啼叫,她又要掌灯起来织作。这是一幅何其清冷的“夜织图”!而贫家女辛辛苦苦织下的布匹,她们自己却无权享受一点。在唐朝,上缴丝绸布匹和上缴粮食一样,是官府规定的。 “输官上头有零落,姑未得衣身不著。”织出来的衣料除上缴给官府,余下的一点点零星料子,已不足以给婆婆做件衣服,更谈不上给自己做了。贵妇人们坐享其成,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挥霍无度,正如张籍《野老歌》所写:“输入官仓化为土”,他这里虽指谷物,然丝绸布匹又何不如此!而贫家女终日操劳织出的绵绸何计其数,却不能为自己添一件衣服。诗人不动声色地将“获而不劳”与“劳而不获”这一对矛盾推到读者面前,展示了“贫”与“富”的悬殊背后所隐含的尖锐的阶级对立!
倘若说前边几句诗的描写还不足以表现贫家女的心境的话,那么,末两句“当窗却羡青楼倡,十指不动衣盈箱。”则把贫家女的感情表达推向高潮。本来,贫家女最瞧不起的是“青楼倡”,靠出卖自己的灵魂与肉体来换取“衣盈箱”,然而今日却羡之”,唯不当羡而羡之,始见她悲愤之切骨。那么,她羡“青楼倡”什么?无非是“十指不动”这种对贫家女“本不羡”而又羡的复杂的心理刻画,使读者完全可以想见其劳动之辛苦,生活之艰辛。两句诗把织纴女那种“欲辩无言,欲哭无声”的痛苦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较之白居易《缭绫篇》:“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句,这首诗未两句所表达的旨意则更为惊心动魄,发人深省!
王建擅长乐府诗,他的乐府诗和张籍齐名,世称“张王乐府”。他的作品从各方面反映社会矛盾和民间疾苦,语言通俗自然,有丰富的现实内容。《当窗织》正体现了王建诗歌的这些特点。尤其是后两句对贫家女的心理刻画,道常人所不能道,有着极强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