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入行
[唐]李白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府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此诗在《乐府诗集》属 《相和歌辞·相和曲》。然自内容而言,与前陆机之《日出东南隅行》及萧㧑之《日出行》殊不类。胡震亨《李诗通》认为:本诗是拟汉郊祀歌《日出入》,而“反其意”,是为得之。
全诗凡三换韵,自成三个段落。
在首段,诗人以囊括大块的宇宙意识,描绘了日出日落,终古不息的天象。在描写中,连设两个问句,对六龙载日的传说和时人追求长生永寿的妄想,提出质疑。古人对日出东方,西沉入海,周而复始的天象,有过种种解释。《淮南子·天文训》云: “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高诱注: “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此之谓日出日落由神主宰。《庄子》则认为, 日月运行,乃自然之道:“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 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庄子·知北游》)这种天地自运,万物自化思想,否定了自然界之外还有任何超自然的神力存在。此诗云:天将明的时候,太阳升起于东海,好象从地府钻出来上升于天,而后历天而行西沉入海。如此东升西落,周而复始。古人所谓六龙驾日车的传说,不过是妄语而已,哪里有什么六龙停留的地方!夫日出而始, 日入而终,昼夜循环,万古不息。人并非化育万物的天地一元之气,怎么能和太阳同寿,同升共落,生生运转,以至无期呢?这显然是受了《庄子》哲学思想的影响。
第二段由天体运行而及自然界的四时变化。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是互文。此段意谓:花草树木,每当春风吹来,就会生长,就会繁荣;每逢秋天降临,就会凋落,就会枯萎。它们自生自衰,既无须因新生而感谢春天,也不因衰落而怨恨秋天。这是因为时序的推迁,草木的荣歇,非由某些超自然的神力主宰,它们与日出日落一样,皆乃自然之道。 这就是“万物兴歇皆自然”的道理。这个道理是本段的核心句,亦是全诗的立意所在,有承上启下之艺术功效。
最后一段,是对两个“逆道违天,矫诬实多”神话传说的诘难。羲和御日,已见上文。鲁阳挥戈,见《淮南子·览冥训》: “鲁阳公与韩构战酣,日暮,援戈而㧑之,日为之反三舍。”诗人以近乎嘲弄的口吻诘问道:羲和呀羲和,你不是驾驭六龙,载着太阳行驶于天空中的神吗?却为何沉没到浩瀚无涯的大海里呢?楚国的鲁阳公,你又有多大的本领,举戈一挥,竟叫太阳停止运行呢?日月运行,四季轮转,草木荣枯,既然皆出于自然之道,那么,只有顺应自然,才合乎天道。象鲁阳公那样的传说,岂不是违背天道,妄言而不足以取信吗?因此,李白充满激情地高唱道:“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大块,指天地宇宙。溟涬,即天地一元之气。他要拥抱宇宙,与天地一元之气融为一体。也就是说,他要从精神上打通人与宇宙有限与无限的分界,与自然化一。这种思想,实际也是来自《庄子》。李白深受老庄影响,此诗盖可见一斑。
这首诗不仅在乐府诗中,即在李白诗中也是别具一格的。明王世贞《艺苑卮言》认为:乐府诗“一涉议论,便是鬼道。”然而, 《日出入行》恰是以议论为主的诗,论辩味道甚足,所议论者又是有关天道自然的哲理。这样的诗,最容易写得抽象、呆板,象道学文章,堕入“鬼道”。然而此诗,把议论穿插在日月运行、草木春秋的自然现象和羲和御日、鲁阳挥戈神话传说的叙述描写中,这就使全诗从根本上摆脱了抽象、呆板等通病的困扰,而富有积极浪漫主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