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行路难 其二
[南朝·宋]鲍照
洛阳名工铸为金博山,千斫复万镂,上刻秦女携手仙。承君清夜之欢娱,列置帏里明烛前。外发龙鳞之丹彩,内含麝芬之紫烟。如今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
这是一首咏物言志诗,为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中的第二首。它不仅在鲍照这组乐府诗中别具一格,而且在我国古典咏物言志诗中也实为罕见。
全诗共有九句。首句破题。写出所咏的物名,即“洛阳名工铸为金博山”。据古籍记载, “金博山”为铜铸成的香炉,又称博山香炉但是,博山香炉始于何时?到底为谁所铸?上面的图案又是什么样子?陈敬《香谱》说,汉武有博山炉,西王母所遗者。《西京杂记》说,赵飞燕为皇后时,其妹妹送给她一个五层金博香炉。又说,长安巧工丁缓,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以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其用途之记载,也很不一致,有作焚香祭祀用者:有作陈设用者;有作薰衣用者。鲍照这首诗中所咏之博山香炉,明言为洛阳名工所铸,当是诗人所见洛阳名工借鉴长安巧工丁缓所铸而创制的新品种。从三、四两句看, 上面千雕万刻之图案,是“秦女携手仙”的神话传说。据《列仙传》记载, 萧史,本来没有姓名,他善于吹箫,周宣王委任他为掌管音乐的史官,遂被当时人叫作萧史,后来秦穆公把女儿弄玉嫁给他,让他天天教弄玉吹萧,演奏凤鸣朝阳曲,数年学成,召致凤飞来,秦穆公为此筑凤台,让他们夫妻居住,终成神仙。萧史乘龙,弄玉乘凤,携手昇天而去。这种香炉,在崇尚佛老,奢靡成风的两晋南北朝时代,可谓司空见惯之物,而诗人却能从这常见之物中,触发不平凡的诗兴。“承君”以下四句,顺势接笔, “天才天韵,吹宕而成”。(王夫之《古诗选评》语)由物及人,从天上神仙之美好爱情,联想到地上新婚之夜的欢娱,向读者展示出本诗的抒情主人公是位新娘,并紧紧捕捉住这位新娘敏锐的视觉,进而透过她的视觉,绘色绘影地描写新婚之夜,博山炉列置帏帐里,明烛前,使丝绸帏帐外焕发出如龙鳞般的光彩,帏帐内又饱含麝香的紫烟。新婚绸缪, “见此良人”,自当“喜之甚而自庆之” (朱熹《诗集传》评《绸缪》语)。可是,这位有敏锐视觉的新娘,同样有着敏锐的感觉,因而,在诗的结句中,色彩由明而转暗,心情由喜而转悲,突然唱出“如今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从“如今”,“对此”来看,当时写的实感而不是预感。其时间跨度也不是很长而是甚短。这“新婚绸缪”的转瞬即逝,而不是由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诗经·卫风·氓》),也不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毛主席《浪淘沙》)而是由于“君心一朝异”,即丈夫的喜新厌旧,突然变心。在那男尊女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礼教约束下,丈夫突兀而来的变心,给这位新娘带来的却是“对此”空房, “长叹终百年”的无限痛苦,不尽忧愁。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李煜《鸟夜啼》)。
这首诗是否有所寄托,评论家颇有争议。张氏阴嘉为主有寄托者,他说:“设为闺怨,叹人心易变,用携手仙比照,有意”。(《古诗赏析》)今人胡国瑞说:鲍照《行路难》十八首中, “一部分是写男女离别的悲伤”。(《魏晋南北朝文学史》)是为无寄托之说。王夫之则说:“但一物耳,说得如此经纬。立体益孤,含情益博”。(《古诗选评》)又界于有无寄托之间,含混其词,不落实处,似乎更能逗起读者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