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畿·〔君既为侬死〕
[南朝]民歌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华山畿》,《乐府诗集》卷四十六收入《清商曲辞·吴声歌曲》。据《古今乐录》称, 《华山畿》是南朝宋少帝所制《懊恼曲》的变格。今少帝《懊恼曲》已不存,无法比勘。但《乐府诗集》所收二十五首《华山畿》曲中,第六曲首句是“懊恼不堪止”,第八曲首句是“将懊恼”,可见《古今乐录》的说法是有根据的。又,《乐府诗集》有《懊侬歌》十四曲,其末曲首句为“懊恼奈何许”。可以推测,《懊恼曲》、《懊侬歌》、《华山畿》三者之间,当有密切联系。
据《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华山畿·君既为侬死》一曲,来自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宋少帝(公元423—424在位)时,南徐(治所在今江苏镇江)一个读书人,经华山,在今江苏省句容县北容往云阳(故治在今江苏丹阳)去,在客舍中见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对她产生了好感,但又无由接近,回家就患了重病。母亲问他为何得病,书生以实相告。他母亲就亲自到华山客店,找到那个女子。女子听说后大受感动,就把自己穿的蔽膝(护膝用的围裙)脱掉,让书生的母亲悄悄放在书生睡的席子下面。书生病情果然好转,他掀起席子,发现了蔽膝,先是“抱持”怀中,既而“吞食而死”。气绝之前,书生嘱其母葬车要从华山经过,他母亲照办了。当牛车走到这个女子的家门前时,牛自动停住, “打拍不动”。女子见状,遂“妆点沐浴”,来到书生棺前,唱道: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 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 棺木为侬开! ”棺木应声而开,女子跃入棺中,棺木又紧紧合上,再也敲打不开。双方家人只得把二人合葬,其坟墓被呼为“神女冢”。
故事中的南徐书生喜欢华山女子,无法接近,思恋成疾,并转而由恋人至恋物,吞下蔽膝而死。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并非不可能发生。元杂剧《留鞋记》写秀才郭华吞掉恋人王月英的手帕而死,与南徐书生很类似。直到现在,这种情况仍在一些男性身上发生。奥地利著名精神病学家弗洛伊德认为,这是由于正常人对性对象估计过高,把所有与性对象有关的事物都捧上云霄,当作追逐崇拜物,而且完全取代了性目的,便形成了“恋物癖”。这说明,南徐书生对华山女子爱恋的程度是异常强烈的。
男方如此, 女方又如何呢?这个女性起先并不知道被人狂热地爱恋着,书生的母亲来找她,她解下蔽膝相赠,实指望能医好书生的病,未料到却送了他的命。 《华山畿》这首小诗,就从这里摄取了这个爱情故事将要结束的一刹那。短短的几句歌词,如同火热的岩浆在喷发,令人感动不已,赞叹不已。
“华山畿”,就是华山附近,华山脚下的意思。畿,周围,旁边。“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这两句,写的是华山女子对南徐书生爱情的理解。这种理解,决非一般的知恩必报,也不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绵绵情话所可比拟。对方献给我的是生命的爱,我则报之以爱的生命。天生此身本来就要献与肯为我死之人,今既有人为我而死,我虽死亦足感欣慰,不死为谁话着?不死才真是遗憾。不过,这时候女主人公还基本上处于被动状态。她虽已决心回报,但主要还是对男女爱情的理解与接受。这前两句歌词,如涓涓流水,低徊着,抽泣着,呜咽着,倾诉着。
接下来两句: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华山女子转被动为主动,爱情的天平顿时向另一端倾斜。低声倾诉变成乞求、呼号,涓涓流水变成狂涛巨浪!生者被死者感动,比起生者要感动死者毕竟要容易些。但华山女子相信自己的声音死者能够听到。自己接受了对方非同寻常的爱情,对方也一定能理解和接受自己更强烈、更炽热的爱情,使不可思议的奇迹得以出现。
终于,阴间与阳世融为一体了,两个灵魂安息在一处了。
南朝民歌的风格特点是含蓄委婉,这首小诗却直率奔放,毫无遮掩。全诗感情充沛,且层层深入,最后达到高潮,很有艺术感染力这首小曲连同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已经流传了一千多年,还必将继续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