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女休行
[魏]左延年
始出上西门,遥望秦氏庐。秦氏有好女,自名为女休。休年十四五,为宗行报仇。左执白杨刃,右据宛鲁矛。仇家便东南,仆僵秦女休。女休西上山,上山四五里。关吏呵问女休,女休前置辞:“平生为燕王妇,于今为诏狱囚。平生衣参差,当今无领襦。明知杀人当死,兄言怏怏,弟言无道忧。女休坚辞为宗报仇,死不疑。”杀人都市中,徼我都巷西。丞卿罗列东向望,女休凄凄曳梏前。两徒夹我持刀,刀五尺余,刀未下,膧胧击鼓赦书下。
《秦女休行》收入《乐府诗集·杂曲歌辞》中,为魏时左延年所作。全诗叙述了烈女女休为宗报仇之事,在建安时期三曹七子的创作之外,别具风趣。
魏文帝即位之初,便对民间复仇之事下诏禁绝过。 《魏志》二记载:“黄初四年(223年), 诏曰:今海内初定,敢有私复仇者皆族之!”可见,左延年所咏之事,在当时决非个别现象,已引起了皇帝的重视。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中也谈及此事,他说:“自东汉之末,私人复仇之风特炽,贤士大夫,又往往假以言辞,遂致不可遏抑。”《后汉书》、《三国志》、 《魏志》等书,都有许多关于私人复仇之事的记载,甚至连一些柔弱儒生,“亦手刃报仇”,足以证明当时的社会风气如此。 《后汉书·桓谭传》在上疏时政时曾说:“今人相杀伤,虽已伏法,而私结怨仇,子孙相报,后忿深前,至于灭户殄业,而俗称豪健,故虽有怯弱,犹勉而行之。”由此可知,颂扬复仇风之形成,也是由来已久了,左延年不能不受此影响。况私人复仇,多是社会地位低下之人,因官府不能为之主持正义所导致。那么,也可以说, 《秦女休行》是从一个与众不同的角度反映了社会混乱,政治腐败,官不能为民做主。
全诗大致可分为三个层次。从开始到“为宗行报仇”,为第一个层次,概括介绍了女休的姓氏、名字、年龄,以及她为什么要杀人。通过这段概括介绍,给我们塑造了一个美丽、姣好的十四、五岁的少女形象,为以下所要叙述的复仇过程作了铺垫,对于女休杀人者的形象也给予了冲淡:她本不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而是一个姣好的少女,是因为宗复仇才被迫提起刀来的。
从“左执白杨刃”至“死不疑”,叙述了整个复仇的全过程。 “白杨刃”即白杨刀,大约是白杨木柄的刀子。 “宛”、南阳, “鲁”,山东南部一带,两地均以产矛闻名。女休左手拿刀,右手握矛,直奔仇家,杀死仇人。此层的前四句,极其概括地叙述了进行复仇的过程,塑造了一个女侠般的潇洒而果断的形象。
然后,由“女休西上山”,被关吏截捕呵问,引出了对女休身世、家族及其他成员的介绍。 “平生为燕王妇,于今为诏狱囚。平生衣参差,当今无领襦。”这是两组对比句式,道出了女休复仇前后截然不同的身份地位。意在强调复仇之事对她个人利益损害之大,史籍无载,亦不符全诗情节发展的逻辑。纯属作者的艺术夸张。这是继承汉乐府《陌上桑》和《为焦仲卿妻作》常用的手法,因而引出诸多不合生活逻辑的诗句。此诗前有“休年十四五”,就不可能“平生为燕王妇”,既为“燕王妇”,也无须亲自手杀仇人。这种看似悖于情理的描写,正是诗歌艺术夸张的妙处,诗人激情表达的必须。
诗文紧接着说: “明知杀人当死”,兄长便说不愿干,弟弟说杀人无道是可忧的。而女休却态度坚决,为宗报仇,死而无怨。其中,“怏怏”是不满意的样子; “忧”就是忧惧; “疑”是犹豫不决。这三个词,排列而下,表明了兄妹之间截然不同的态度。以兄、弟的软弱胆小,来反衬出女休的坚决勇敢。
这一层,是诗的主要内容,它通过追补的方式,给我们完整地叙述了女休复仇的过程,并塑造了女休作为女侠的形象。
最后一层,叙述了女休复仇之后的结局。 “丞卿罗列东向望,女休凄凄曳梏前”,“两徒夹我持刀,刀五尺余”,活画了那审讯、执行死刑场面的可怖,把读者的情绪引向紧张的顶峰,感情引向了对女主人公的极度同情。在作者的渲染中,女休已不是一个杀人凶手,而是一个可敬可佩又可同情的女侠了。就在读者正准备为女休捧一掬祭奠之泪时,诗文急转直下: “刀未下,朣胧击鼓赦书下。”我们的女主人终于得救了,我们不禁要为女休大声地欢呼! “朣胧”,是模模糊糊的样子。这时的女休也许已闭上了双眼,正准备去面见自己为之复仇的祖宗之时,忽然一声鼓响,朦胧之中看见了送敕书的飞奔而来。诗文到此戛然而止,读者也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篇完整的叙事诗。全文按情节发展的顺序依次写来:先概括交待了主人公,再叙述报仇过程,最后交待复仇后主人公的结局。虽平铺直叙,而不呆板;它与汉乐府中《陌上桑》和《为焦仲卿妻作》相比,不免有点逊色,但是,也是我国叙事诗中不可多得的名篇,明·胡应璘《诗薮》云: “左延年《秦女休行》,叙事质朴, 黄初乐府之高者。傅玄《庞烈妇》盖效《女休》作者。词意高古,足乱东西京。乐府叙事,魏晋仅此两篇。”如果认真研究一下魏晋乐府叙事诗,就可以看出胡氏之评价十分恰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