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出北郭门行
[魏]阮瑀
驾出北郭门,马樊不肯驰。下车步踟蹰,仰折枯杨枝。顾闻丘林中,嗷嗷有悲啼。借问啼者出: “何为乃如斯?” “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藏我空室中,父还不能知。上冢察故处,存亡永别离。亲母何可见,泪下声正嘶。弃我于此间,穷厄岂有赀?”传告后代人,以此为明规。
本篇在《乐府诗集》中属《杂曲歌辞》。它反映了一种常见的社会问题:后母虐待孤儿的问题,从而反映了封建社会家庭关系的冷酷无情。
开头四句是引子,写诗人行路途中适逢此事,因为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所以增强了叙事的真实感。另外,这几句诗也起到了渲染气氛的作用。诗人把与孤儿的相见安排在北郭门外的坟地之中, 自然就有几分凄切之情。走到此地,马似乎也感到悲,所以不肯驰;人也没有好心绪,于是下车踟蹰; “枯杨枝”三字则更添上一层哀风切切、白杨萧萧的气氛。
“顾闻丘林中”至“穷厄岂有赀”,写与孤儿的对话,是诗歌的主体部分。 “顾闻”两句,收到未睹其面,先闻其声的效果,引起读者的关切,人们不禁会问,这是谁在哭?他为什么要哭呢?接下两句就是诗人的问话。
以下,集中写了孤儿声泪俱下的诉说。在这里作者显然是作了认真的剪裁,在孤儿所受的身心创伤中,诗人把重点放在心灵创伤这方面。孤儿受到了千般虐待、万种苦楚,在他心灵中积淀成一种最强的感受就是“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这是孤儿一切不幸的根源,是使他感到最没有希望,一想起来就心折骨惊的事。然而,这又是他无法改变的冷酷事实。诗人把它安排在孤儿诉词的开头,是很符合孤儿的心理的。接着用“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两句,概括写出孤儿所受到的种种虐待;又用“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两句写出备受苦难折磨的孤儿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形象。这种情况恐怕一般读者都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详尽具体地描写,其效果未必就很好,所以诗人用以简驭繁的笔法来写,应该说是很高明的。接下,作者仍然集中笔墨写孤儿内心的苦楚。 “藏我空室中,父还不能知”两句,写尽了后母的阴险、残酷以及孤儿被任意践踏、遭受控制和监视的处境,可谓以少总多,极富表现力。母亲死后,孤儿唯一的依靠和亲人,即给他以生的希望的人就是父亲。而后母却阴险地割断他们父子的联系,这一着真是太毒了!人的痛苦,最大的不是肌肤之苦,而是心灵之苦,是心中的苦楚诉告无门,是心中仅存的希望的火花被粗暴地熄灭。正因为孤儿在家里已没有任何温暖,已失去了生的希望,他才走到荒坟之中,向死去的母亲诉说,但是他与母亲已是“存亡永别离”了,对他的苦痛,母亲是听不见、看不见的,到了母亲坟前,反而更增了他的哀痛,他感到母亲的死就等于宣告了他已被人间彻底遗弃了,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穷愁和厄难。这一节淋漓尽致地披沥了孤儿无比凄楚的内心世界。读之,我们仿佛听见一个彻底失望又抑制不住内心悲痛的瘦弱孤儿酸嘶的哭喊,不能不为之一掬同情之泪了。
最后两句是诗人劝戒世人的话,可谓卒章显志。
本篇是一篇“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诗歌,善于选用典型事例,以反映社会生活,叙事直而不浅,可谓深得汉乐府民歌之神理。但在语言方面,毕竟显出文人的色彩,语言整饬简洁,在质朴中见出锻炼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