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 ·气出唱三首 (选二) ·其二
华阴山自以为大。高百丈浮云为之盖。仙人欲来。出随风列之雨。吹我洞箫,鼓瑟琴,何訚訚。酒与歌戏,今日相乐诚为乐。玉女起起舞移数时。鼓吹一何嘈嘈。
从西北来时,仙道多驾烟乘云驾龙,郁何蓩。遨游八极,乃到昆仑之山西王母侧,神仙金止玉亭。来者为谁?赤松、王乔,乃德旋之门。乐共饮食到黄昏,多驾合坐,万岁长,宜子孙。
西岳华山,自古以来,聚集无数的神奇传说,为仙家荟萃福地。东汉张旭《西岳华山堂阙碑序》曰:“……世宗又经集灵之宫于其下。想松乔之俦,是游是憩;郡国方士,自远而至者,充岩塞崖; 乡邑巫觋,宗祝乎其中者,亦盈谷溢磎……”故孟德游仙华山,自有张本。
诗前半先泛写游华山之乐。首二句言华山高大,浮云为之张盖,为下文铺垫。“仙人”三句说神仙随风伴雨而来,暗示下文。《列仙传》说赤松子成仙后,“随风雨上下”,扣下面赤松者。“吹我洞箫”三句再暗示王乔,与上三句同一手法。《列仙传》云: 王子乔 “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吹洞箫、鼓瑟琴、起舞移时,极写与仙人玉女欢乐场面,以渲染神仙世界的美好。唯此才能消释现实中的苦闷、陋俗。
诗后半写遨游昆仑山,与西王母、赤松子、王子乔相会。前三句谓自昆仑的仙人腾云驾龙前来迎奉。“郁何蓩蓩”,以简驭繁,极言仙人众多,仪仗盛大。“遨游”三句接住“西北”二字,具体道出昆仑之行。《山海经·海内西经》云: “海内昆仑之虚 (墟)在西北,帝之下都。”“金止玉亭”指神仙的金车玉辇停留下来。造访之主神正是西王母。西王母本是神话中怪神,有着一副豹尾虎齿的狰狞面目。约战国以后,才逐步演化成主操人类寿命的司命神。传说她操有不死之药。经《穆天子传》、《汉武故事》等仙话渲染之后,西王母竟变成了一个风姿绰约、司操人寿的善神。曹公极写众神迎见西王母,盖亦有周穆王、汉武帝神遇的影子。曹操一生做梦都想做周公那样的人物。在幻想的游仙诗里又岂能例外?“来者”三句再接住“仙道”二字,同时照应上段随风雨、吹洞箫事。王子乔到没到过昆仑山,史载不详,不过赤松子是见过西王母的。《列仙传》说他曾 “往往至昆仑山,常止西王母石室中”。曹操这里特意点出赤松,盖也是用此传说。切人切事,笔意不散漫。“德旋之门”有注说是指开明星、璇星(北斗中第二星)、南门星,似误。此句句式同 “乃到昆仑之山”,解释三星,如何说得通?意下以为是指昆仑某一门。《山海经·海内西经》说山 “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淮南子·坠形训》云 “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阊阖之中”,开明、旋室或是指之而言。不论如何,曹操是随着赤松王乔众仙来到昆仑山,并且“登堂入室” 的。所以紧接有 “乐共饮食到黄昏 ”之语。共乐亦关照上文“相乐”,诗脉清晰不断。“多驾”三句写宴会上众仙陪坐,并贺曹公长寿、多子多孙。三语看似平淡,其实它包涵着很深的寓意。《穆天子传》记周穆王宾西王母事中,有二人相和之谣,王母曰: “将子无死,尚能。”天子答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以曹公之生平为人,其胸襟不在周穆王之下。所以诗中写颂词,大约也是《穆天子传》这段仙话的翻版吧,若与 《气出唱》其三对读,其意更明。
魏晋时期,是中国文学自觉的时代。其主要特征之一是文学具有了作家的个性、灵魂,具有了重情、缘情倾向(参见曹丕 《典论·论文》)。曹操正是这种新文风的开拓者、倡导者。他的作品,无不体现着一个时代英雄的本色。与《短歌行》、《步出夏门行》等诗比较而言,他的游仙诗更能从其心灵深处,真实地抒发出曹公的远大志向。因此,孟德游仙诗未尝不能作咏怀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