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艺术,不过是以姿态和动作,把我自身整个的真实表现出来,甚至于因为我要这一个绝对真实的动作,费了我若干年的功夫。文字则另有不同。一般群众来看我跳舞的时候,我是毫无迟疑的。我可以把心灵中最秘密的心情都供献与他们。自最初我的跳舞便是表现人生。幼年的时候,我跳着生物自然发育之舞。成年的时候,我跳舞便感觉得人生悲哀的暗潮,冷酷的残忍,前进中的挫折。
        我终日终夜,在艺室里练习跳舞,借着身体的动作,使人类的精神,有一种神圣的表现。有时我呆坐着,两手放在胸前,盖着怀部,这样经过几个钟头之久。母亲看见我这样呆坐着好几个钟头之久,好象沉思默想,每每觉得很希奇; 不过我是追求一种动作的泉源,一切发动力的起源,各种动作的集中之所,便是产生跳舞的反映镜。此种追求,我达到目的了; 我所办的跳舞学校的原理,便是建设在此种发现的基础之上。普通戏剧歌舞学校所指教学生的,以为此种跳舞的原动力,是根据于背脊骨下的中心点。由此中心枢纽,而发出四肢身躯等等自由动作,但结果是一种呆板机械式的傀儡。此种方法所产生的机械动作,是配不上心灵之表现的。而在我这方面,则追求一种心灵的泉源,灌注于身体之各部,使之充满活跃的精神; 此种中心原动力,即是心灵的反映。于是我把我一切的精力,集中于此中心原动力; 这样经过数月之后,我每次一听到音乐,则音乐的各种音节和音波,都好象注射到我内部的此种中心泉源。其所反映的不是理智的背影,而是心灵的背影;此种背影,我可以由跳舞表现之。
        此种原理,用文字表白出来,好象很难,但是我每次即算在我的最小的学生之中,向他们说: “用你的心灵来听音乐。那么,你听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你内心的深处有一种警惕呢?是否由此种警惕,你的头便抬起来,你的手举起来,而你渐渐地向光明前进呢?”她懂得我的意思。以我看来,此种觉悟,是跳舞的第一步。
        

——丁熙俭译,摘自 《邓肯女士自传》,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