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波浪青天涌, 清水芙蓉玉壶天——论李白文的风格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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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波浪青天涌, 清水芙蓉玉壶天——论李白文的风格特色
潘慧琼
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桂林541004
 
摘    要:
李白文见于《全唐文》的共计 66篇。大致表现了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咏物抒情 , 二是干谒求功 , 三是纪游赠别 , 四是歌功颂德。内容上 , 李白的文有一个显著的特点 , 即喜欢谈“道”。李白的文主要有雄奇豪放与清新婉约两种基本风格 , 其成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自身经历的影响 , 其次是辞章的安排 , 再次是意象的运用 , 最后是继承与创新。本文既是对李白文章内容与艺术两方面的总结与梳理 , 也是对其文章的一次鉴赏
 
关键词:
内容; 文学价值; 风格; 浪漫主义; 经历; 辞章; 意象;
 
收稿日期:1999-07-10
 
Received: 1999-07-10
 
李白的诗歌现存900多首, 其文则相对较少。除去辑佚的残篇零句, 见于《全唐文》的古赋、书、表、序、赞、铭等共5卷计66篇, 大致表现了四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咏物抒情。古代文人, 通常都有“悲落叶于劲秋, 喜柔条于春芳”的敏感。“春风春鸟, 秋月秋蝉, 夏云暑雨, 冬月祁寒”①都能触发他们的情感。李白的古赋8篇, 除《明堂》、《大猎》二赋有明显的歌功颂德之意外, 其余六篇都是吟咏风物或借自然现象抒发心志。
 
二是干谒求功。这部分文章既有代别人求功的, 亦有为自己干谒的。他曾以极其卑微的口吻干谒安州的裴政 (《上安州裴长史书》) , 完全不像素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之傲气的李白。当然, “盖时有屈伸, 正自不得不尔。”②这类作品在他的文集中并不多见。
 
三是纪游赠别。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说, 大概中国诗人重仕宦, 他们大半生的生活是在仕宦羁旅中度过, 朝夕所接触的是同僚和朋友。③所以李白的文大多是游宴、赠别之作, 而且大体上有一个模式。一般是先根据所赠之友的身份, 加以赞扬, 再略述远行之因或回顾往日共度的美好时光, 最后以前景慰离别之情。这些纪游赠别之作还具体地表现了李白经历过或期待中的浪漫自在的生活。
 
四是歌功颂德。李白有近30篇记、赞、颂、铭, 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地唱赞歌。《明堂》、《大猎》二赋亦是如此。这些大赋模仿《上林》《两都》等典型的汉大赋, 并且割掉了汉赋“劝一讽百”的尾巴, 换成了堂而皇之的颂扬口号。
 
内容上, 李白的文有一个显著的特点, 即喜欢谈“道”。他的文中充满了道教的万物起源教义及神仙信仰教义。道教的经书《常清静经》云:“大道无形, 生育天地;人道无情, 运行日月, 人道无名, 长养万物。”就是道教的宇宙生成论。《大鹏赋》几乎从首至尾都贯穿着天地浑然一体的道家色彩。《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且达人庄生, 常有余论, 以为尺晏鸟不羡于鹏鸟, 秋毫可并于泰山, 由斯而谈, 何大小之殊也。”不是袭用老子《五千言》的原话, 便是化用庄子的言论。《金陵与诸贤送权十一序》:“我君六叶继圣, 照乎玄风;三清垂拱, 穆然紫极。天然其一哉!”三清即玉清境清微天元始天尊, 上清境禹馀天灵宝天尊、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 是道教所信仰的至高无尚的神。“紫极”是天子所居之地。向往仙境最明显的表现是他文中流露出的对采药炼丹的热衷。李白《金陵与诸贤送权十一序》:“而曾采姹女于江华, 收河车于清溪, 与天水权昭夷, 服勤炉火之业久矣。”其中提到的“姹女”、“河车”便是炼丹所用的汞和铅。《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嗽之以琼液, 饵之以金砂。”表明已服食丹药。文中经常出现的“餐霞”、“吸景”、“炼气”等语, 其实都是道教的吐纳之道, 即炼内丹的气功功夫。④《上安州李长史书》中明说“昨遇故人, 饮以狂药。”难怪李白会自云“雾卧三十年, 好闲复爱仙。蓬壶虽冥绝, 鸾鹤心悠然。” (《安陆白兆山桃花岩寄北侍御绾》) 贺知章呼其为“谪仙人”, 简直名副其实。
 
谈到风格, 他的部分代笔和赞、颂、铭, 缺乏真情实感, 形式比较呆板, 并不具备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学意味, 所谓“文”者, “饰也”、⑤“错画也”、⑥“色成文而不乱”。⑦它的核心应该是有文采。所以, 本文重点讨论李白的古赋及书、序文。这一部分也是李白文最主要的部分。
 
李白作为诗坛大家, 其文同他的诗一样, 不仅有独创性, 还有多样性, 闪现出多姿的色彩。
 
(一) 落笔惊风雨, 诗成泣鬼神
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二韵》说:“昔年有狂客, 号尔谪仙人。落笔惊风雨, 诗成泣鬼神。”在概括李白诗歌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染力的同时, 也使人感受到他诗歌豪壮开阔的气势。李白的文也具有这种豪阔之风。《大鹏赋》中的大鹏有多大?“刷渤獬之春流, 日希扶桑之朝暾。”它的身躯可以覆盖大海的支流, 遮盖太阳的晨光。它“一鼓一舞”, “左回又旋”, 便可使天色“攸阴忽明”, 大地“烟朦沙昏”。大鹏雄伟的身姿与超凡的威力在此赋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刻画。《大猎赋》描绘天子出猎, “昆仑斥兮可倒, 宇宙噫兮增雄。河汗为之却流, 川岳为之生风。”当打猎的人群扬旗纵火焚烧草莱以驱赶禽兽时, “羽毛 (旌旗) 扬兮九天绎, 猎火燃兮千山红。”一场尽兴捕杀之后, “喷血流川, 飞毛洒雪, 状若乎高天雨兽, 上坠于大荒;又似乎积禽为山, 下崩于林灾。”一景按一景, 恰似不尽长江水, 滚滚而来, 势不可挡。他的诸大赋铺陈渲染, 赋中所描绘的雄奇景象是这种风格的具体体现。其他文体中也一样透出豪气干云的气质。如《秋夜于安府送孟赞府兄还都序》形容他的义兄孟子:“虽长不过七尺, 而心雄万夫。至于酒情中酣, 天机俊发, 则谈笑满席, 风云动天。”《饯李副使藏用移军广陵序》赞李藏用:“我副使李公, 勇冠三军, 众无一旅。横倚天之剑, 挥驻日之戈。吟啸四顾, 熊罴雨集。”说此人一声令下, 勇猛部下立刻如雨密集, 如星罗云布。俨然显露出大赋般的恢弘气魄。姚鼐称“其文如霆, 如电, 如长风出谷, 如崇山峻崔, 如决大川, 如奔骐;其光也, 如昊日, 如火, 如金铁;其于人也, 如冯高视远, 如君而朝万众, 如鼓万勇士而战亡”, ⑧是对李白文刚健、豪迈、雄壮的艺术风格的精当概括。
 
(二)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李白仿骚体的抒情小赋描写细致, 淡雅清幽, 与雄奇奔放的大赋截然不同。其书序更是清新自然, 无论情感或语言均疏洒天矫柔之态。送别友人时回忆往日是“穷朝晚以作宴, 驱烟霞以辐赏。朗笑明月, 时眠落花。”送失意伤情之人, 则慰以“亦鸡栖鹤笼, 不足以窘鸾凤尔。” (《春于姑熟送赵四流炎方序》) ;送远途归乡之友, 则悦以途中“憩祝融之云峰, 弄茱萸之湍水。轩骑纠合, 祖于魏公之林亭。笙歌鸣秋, 剑舞增气。况江叶坠绿, 沙鸿暝飞, 登高送远, 使人心醉。” (《送戴十五归衡岳序》) :赠后辈亲人, 则赞以“乃雅子, 嬉游在旁。今来有成, 郁负秀气。” (《秋于敬亭送从侄游庐山序》) 这些仿佛脱口而出的慰藉之语不仅是对朋友远行的一种贴心的安慰, 亦传达出作者心中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及为人处世的落拓之气。
 
《上韩荆州书》也是干谒之作, 但写得不卑不亢, 收放自如。文章以“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万户侯, 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幕一至于此耶”开篇, 自我介绍简练流畅, 在引入自己“庶青萍、结绿, 长价于薛、卞之门”的希望时, 他不但自然的举出因韩朝宗举荐而有所建树的例子, 且诚恳地指出“且人非尧、舜, 谁能尽善。”感情真挚而无摇首乞怜之态。《文心雕龙·书记》:“评总书体, 本在尽言, 言以散郁陶、托风采, 故宜条畅以任气, 优柔以择怀;文明从容, 亦心声之献酬也。”可见书牍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尽言”。鲁迅先生在谈“文人尺牍”时, 说这种文体“究竟较近于真实。所以从作家的日记或尺牍上, 往往能得到比看他的作品更明晰的意见, 也就是他自己的简洁的注解。”⑨所以说, 书信是一种私人化色彩较浓的文体, 应该说最能体现作者的个性。本来, 司马迁、曹丕、陶渊明等人情采兼具的书牍文给这种文体奠定了良好的文风, 怎奈六朝时骈丽之风蔓延各体, 书信也几乎成了时人练习音韵、对仗、用典的工具。 (10) 著名的书牍如陶宏景的《答谢中书书》, 吴均的《于宋元思书》, 虽然清新巧丽, 但终是小景之美, 感受不到“尺牍书疏, 千里面目”的本来面貌。这种风气延及唐代, 有真情实感之作如凤毛麟角。所以李白这篇“见信如见人”的《上韩荆州书》就仿佛万艳丛中的一抹雪白, 让人倍感亲切舒畅。
 
雄奇豪放与清新婉约是李白文的两种基本风格, 其成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自身经历的影响。李白自云“五岁诵六甲”, “十岁观奇书, 作赋凌相如。”他不仅曾以布衣受到天子接见, 且一生都充满传奇色彩。饱读诗书与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共同造就了李白突出的浪漫气质。李白文喜用夸张的笔法, 正是这种浪漫气质的表现之一。李白在文中透露自己的理想, 有儒家积极出仕的一面, 也有道家超尘出世的一面, 即“将欲倚天剑外, 挂弓扶桑。浮四海, 横八荒, 出宇宙之寥廓, 登云天之渺茫” (《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东方的扶桑树, “其高万仞”, 是太阳初生之地。只有《大鹏赋》中的大鹏才能遮住朝阳。李白却想将弓挂于扶桑, 这理想是何等的夸张!而正是这种理想, 赋予李白的文章以神奇浪漫的色彩。《大鹏赋》中的大鹏乘六月之息飞至海湄, 一路上, “巨鳌冠山而却走, 长鲸腾海而下驰。”这就是李白想象中大鹏的威力。文中还写到神奇的希有鸟, 它大得“右翼掩乎西极, 左翼蔽乎东荒”, 这脚跨天地经纬的大鸟该以何处为家呢?李白的想象真是奇特, “以恍惚为巢, 以虚无为场。”这种夸张亦时见于他的小赋中。如《惜余春赋》“恨不能挂长绳于青天, 系此西飞之白日。”也只有李白才会有长绳系日的奇想。
 
其次是辞章的安排。这里的“辞章”既指李白对音律对仗的精心运用, 也包括他对文章情感、结构的巧妙构思。《古赋辨体》曰:“太白天才英卓, 所作古赋差强人意。但俳之蔓虽除, 律之根故在。”律赋在唐代十分盛行, 唐初王勃便作过限“孤清夜月”韵的律赋《寒梧栖凤赋》, 据说王起、白居易等诗人还是律赋名家。李白的赋尽管被认为“差强人意”、“律之根故在”, 但并不是律赋, 只能说明他非常注重音律在文中的运用。清代古文家姚鼐在《古文辞类篡》序中说:“以文者八, 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 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 文之粗也。然苟合其粗, 则精亦胡以寓 (表现) 焉。”所以, 文中适当的讲究音律, 可以更好的配合内容, 使行文具有流转的音乐美。李白的赋有时一段一转韵, 如《惜余春赋》就是前四段分别押“方”、“限”、“潭”、“开”四字。有时又只是在某一对句中押韵。如“春每归兮花开, 花每阑兮春改”, “开”、“改”押韵。“荷花落兮江色秋, 风袅袅兮夜悠悠”, “秋”、“悠”押韵。有一种悠然回环的美感。李白文“律之根故在”而不觉得单一, 不仅因为无论哪种押韵方式他都没有过量使用, 而且同他描写的内容有关。春归花开, 花落春改, 荷花落, 江色秋, 风袅袅, 夜悠悠, 这些都是自然规律或现象, 是世间实有的存在, 它们朴实自然而极易进入人的脑海。李白将音律与富有生活气息的内容结合起来, 就无形中牵引了读者的注意力, 那些押韵之处, 更添整个句子的婉转和谐。在对字句、文章结构的安排上, 一文之中, 他或用工整的对仗句:“水流寒以归海, 云横秋而蔽日”;或用倒语:“澄湖练明, 遥海上月。”不说天上的月亮倒影在澄清平静的湖中, 而说见到湖中月亮的倒影才感觉到天上月亮的明亮, 颇有韵致, 与苏轼《赤壁赋》中的“人影在地, 仰见明月”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值得回味的是《悲清秋赋》一文, 文中写道:“余以鸟道计于故乡兮, 不知去荆、吴之几千。”又说:“念佳期之浩荡, 渺怀燕而望越。”王琦按:“太白故乡在西蜀, 而荆、吴则其东也。燕地居北, 越地居南, 盖登高而遍览四方之意。翻作两层抒写, 便觉变幻不可测。”其实, 令人感动的主要还不是李白“变幻不可测”的“遍览四方之意”, 而是他将对故乡的怀恋转写成故乡与荆、吴的距离, 转写成对燕、越的遥望, 只因为这些地方在故乡的四周。这种“爱屋及乌”的思乡深情从李白笔下含蓄流出, 看似平淡而意味深长。
 
再次是是意象的运用。李白的抒情小赋, 很大一部分从《楚辞》中脱化而来。像《惜余春赋》:“吟清风而咏沧浪, 怀洞庭兮悲潇湘。”明显从《楚辞·远游》中的渔父词及屈原《九歌》中的《湘夫人》化出, “目眇眇兮忧纷纷”, “若有一人兮湘水滨”。也极似《九歌·山鬼》情调, 文中时时出现的“兮”、“些”等字, 更易使人联想到《离骚》。但李白文不似《离骚》那般文采富丽, 想象瑰丽, 而多使用传统的意象, 所以更为清淡雅致。例如, 写愁, 是“春心荡兮如波, 春愁乱兮如雪”, 或“醉愁心于垂柳, 随柔条以纠结” (《惜余春赋》) ;写离别, 则“送行之将远行, 看征鸿之稍灭”;怀人, 则“遥寄影于明月, 送夫君于天涯” (《剑阁赋》) 。呈现出一幅幅飞鸿远征, 愁绪如柳, 望月怀人的鲜明图画。而微波、白雪、飞鸿、垂柳、明月, 这些常见于古人诗赋中的意象, 融入一身侠骨的李白的“有我之境”中, 显得十分典雅。此外, 他在描绘自己的理想或抒发心志时, 总是有意无意地选择非常典型的语码符号 (code) , 例如“松”、“月”、“凤”、“鹏”等等。马克思曾经指出:“难道对象本身的性质不应当对探讨发生一些即使是最微小的影响吗?” (11) 这提醒了我们要注意作品中具体形象的特性。李白文中经常出现的这些形象, 在中国, 是有着浓厚文化意味的。如“凤”, 《说文》:“凤, 神鸟也。天老曰:凤之像也, 前鹿后, 蛇颈鱼尾, 龙文龟背, 燕颔鸡喙, 五色具备。出于东方君子之国, 翱翔四海之外, 过昆仑, 饮砥柱, 濯羽溺水, 莫 (暮) 宿风穴, 见则天下大宁。”凤不仅是济沧生, 安社稷的象征, 而且有着特殊的习性, 那就是不吃生虫, 不踩生草, 不群居, 非梧桐不栖, 非竹实不食, 非醴泉不饮。它的叫声就象洞箫一样悠扬悦耳。李白追求的“达则兼济天下”的政治理想和对自
 
己“不屈己, 不干人”的做人要求, 在内涵气质上与崇高脱俗的凤鸟是一致的。又如“鹤”, 《淮南子·说林训》:“鹤寿千岁, 以极其游。”唐代王建曾作《闲说》诗“桃花百叶不成春, 鹤寿千年也未神。”在汉代, 人们还相信驾鹤可以上天与仙人相会。 (12) 鹤是长寿的象征, 而最长寿的莫过于长生不死的神仙。所以鹤所传达的仙气是很浓的。再如“松”, 《论语·子罕》云:“岁寒, 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见早在孔子时代, 松已经以它经冬不凋的特性寓示着人格的坚贞。秦始皇泰山封禅时, 松又获“五大夫”之称。当风徐徐吹过大片的松林时, 枝叶摇摆攒动, 风大时势如海潮澎湃, 风细时声似幽幽鸣弦。梁代著名的“山中宰相”陶宏景便酷爱听松风, 使“望见者以为神仙” (《梁书.本传》) 。松、鹤都是长生不老的代表, 仙境的象征。此外, 李白文中还喜欢提“竹”、“菊”、“泉”, 这一些都是凝聚着深厚寓意的意象。晋太和初张天赐多次设宴园池, 政事颇废, 在回答那些劝谏之人时, 他说:“观朝荣, 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 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 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 则贵廉洁之行;览蔓革, 则贱贫秽之吏;逢飙风, 则恶凶狡之徒。” (《晋书。本传》) 这说明自然界的事物往往能以它们自身的性质给人以特定的联想, 李白自小生活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浓厚氛围中, 对这种体验模式自然有着极深的了解, 所以极自然地将心中所仰慕的事物诉诸笔端。因此看到他“时游敬亭上, 闲听松风眠”, 我们便会想起那冲淡飘逸的松、鹤, 这是一种感发式的联想, 而正是这种感发, 让我们仿佛看到李白的潇洒体态, 感受到他内心的追求。其实这也就是西方所谓的“符号学” (Semiology) 。
 
最后是继承与创新。“在分析具体作家风格时更要注意同中之异或异中之同, 从常中有变或变中有常的角度加以仔细的分辨和剖析。” (13) 将李白文置于文学史的长河中, 可以发见:在章法体制上, 他并没有进行根本性的创新, 在炼字等技法上, 还有不少仿作。如《拟恨赋》, 真的是名副其实地“拟”江淹的《恨赋》。江淹以秦皇按剑、赵王被虏、李陵降北、昭君出塞、冯鸿见抵、嵇康下狱六个典故抒写生死之恨。李白则格调结构全篇拟之, 将典故换成汉祖龙跃、项王虎斗、荆柯入秦、陈后失宠、屈原既放、李斯受戮。虽开篇所用典故颇有悲壮之色, 但终有拾人牙慧之嫌。但是, 他的文章常常“时有奇语”, 或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 令人眼前突然一亮, 情感亦随之动荡起来。在《明堂赋》一片堆沏词藻、歌功颂德的文辞中, 突然出现“玉女攀星于网户, 金娥纳月于璇题”等句子写近观明堂时仙女摘星, 嫦蛾奔月等神奇之景, 一刹那间使人忘了这只是宫殿榱橼上的雕木玉饰图, 充满了神秘、飘逸的动感。他的小赋力追骚体小赋的古雅, 在漫天的柔婉气息中又脱出“东风归来, 见碧草而知春” (《愁阳春赋》) , “春每归兮花开, 花已阑兮春改” (《惜余春赋》) 这种感悟式的哲理, 简朴之中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惋惜之情。这些都是他的古赋有新意的地方, 而其中最有新意的莫过于《大鹏赋》和《剑阁赋》, 而以《剑阁赋》尤具可读性。这篇小赋新在全篇仅有两段, 却表现出两种迥异的文风。首段开门见山地点出剑阁位置, “咸阳之南, 直望五千里, 见云峰之崔嵬。前有剑阁横断, 倚青天而中开。”一个“横断”, 便显出奔放的气势。然后介绍剑阁的四围环境:“上则松风萧飒瑟, 有巴猿兮相哀。旁则飞湍走壑, 洒石喷阁, 汹涌而惊雷。”精炼、生动又有气魄。第二段笔峰一转, “送佳人兮此去, 复何时兮归来。望夫君兮安极, 我沉吟兮叹息。视沧波兮东注, 悲白日之西匿。鸿别燕兮秋声, 云愁秦而暝色。若明月出于剑阁兮, 于君两乡对酒而相忆。”情景浑成, 难以句摘。丝丝无言感慨凝驻在“相看两不厌, 惟有敬亭山”的境界之中。“盖太白天才飘逸。其为诗也, 或离旧格而去之, 其赋亦然。” (《古赋辩体》) 可见李梦阳说“宋无诗、唐无赋、汉无骚” (14) , 胡应麟说“骚盛于楚, 衰于汉, 而亡之于魏;赋盛于汉, 衰于魏, 而亡于唐” (15) , 是非常偏激的。毕竟文学体制的发展完全可以是在同一体制中推陈出新, 不是一种文体先亡, 之后生出另一种文体, 而是犹如调色, 红黄蓝白黑五色随意调配, 产生越来越多的异样色彩, 而原色绝不能缺少。 (16) 李白的创新意识也时常体现在一些形式较死板的文体中。如他的《苍鹰壁画赞》, 李白的多数记、赞、颂铭都是歌劝颂德, “文字多数抽象、板滞, 没有一点生气。” (17) 《苍鹰壁画赞》则不然, “突兀枯树, 旁无寸枝, 上有苍鹰独立, 若愁胡之攒眉……吾尝恐出户以飞去, 何意终年而在斯!”很能传出画面之神。李白《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有“寒松萧瑟如有声”之诗句, 从寒松这一画面听出“如有声”, 是一种“以耳识幻感补益眼识实觉”的通感。 (18) 这《苍鹰壁画赞》, 则可说是视觉与触觉的通感。这类小创新中, 最妙的其过于脍炙人口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而此序最妙之处并不是它文中所描述的令人向往的赏心乐事, 毕竟前人也早有此类之作 (如《兰亭集序》, 就是比较类似的经典之作) , 而是文中那句“浮生若梦, 为欢几何!”曹操《短歌行》高歌“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这是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政治家悲壮的深沉感慨。阮籍《咏怀》其三十二低叹“人生若尘露, 天道邈悠悠。”这是一个时常处于“但恐须瘐间, 魂气随风飘” (《咏怀》其三十三) 的状态中的清正之士痛苦无奈的生存体验。陶渊明《归国田居五首》其四则默念“人生似幻化, 终当归空无。”这是一个看惯人世纷争, 淡泊名利的高洁隐士宁静自然的感悟。李白将这曲人生咏叹调翻作“浮生若梦, 为欢几何”的曲折之声。“浮”, 即动荡飘浮, 蕴含着对人世的反复挣扎与眷恋, 有着丰富的“人”的味道。浮浮沉沉的人生, 起起落落的风雨, 有多少如梦似烟的往事?这“若梦”的往事之中, 你又保存着多少欢乐的记忆?梦是那样短暂, 你又抓住了几次快乐的机缘?“浮生若梦, 为欢几何?”这是一声动态的叹息, 叹息的不仅是人生的结果, 更是整个人生有血有肉的过程!读着它, 你会深深地明白李太白“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的复杂心情。
 
李白豪放之时, 其文如怒吼的黄河波涛, 从漠漠青天倾盆而下。婉约时, 其文又如清新的出水荷花, 置于剔透玉壶之中。他的文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 我们读它, 是因为李白不仅存在于诗中, 也包含在文中。
 
参考文献
[1]  《诗品·序》人民文学出版社 , 1976年 10月第一版 
 
[2]  明·洪迈《容斋随笔》 (转引自《李白集校注》)  
 
[3]  朱光潜《诗论·中西诗歌情趣上的比较》三联书店 1980年 9月第一版 
 
[4] 李养正《道教概说》中华书局 1989年 2月第一版 
 
[5]  《广雅·释诂》 
 
[6]  《说文解字》一八五上 , 中华书局 196 3年 12月第一版 
 
[7]  《礼记·乐记》 
 
[8]  姚鼐《与鲁非书》 
 
[9]  《且介亭杂文二集》 
 
[10]  参见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 北大出版社 , 1984年 6月第一版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第 8- 9页 
 
[12]  参见曹明纲《中国镜文化》, 上海古籍出版社 , 1992年 5月第一版 
 
[13]  王元化《文学沉思录·模仿、作风、风格》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3年 5月第一版 
 
[14]  《李空同集》卷 4 8《方山精舍记》 
 
[15]  《诗薮》内编卷一 
 
[16]  参见周振甫、冀勤编著《钱钟书 (谈艺录 ) 读本》, 上海教育出版社 1992年 8月第一版 
 
[17] 《唐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 , 1995年 12月第一版 
 
[18]  《管锥篇·大音希声》
 
注释
1 《诗品·序》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6年10月第一版 明·洪迈《容斋随笔》 (转引自《李白集校注》) 朱光潜《诗论·中西诗歌情趣上的比较》三联书店1980年9月第一版 李养正《道教概说》中华书局1989年2月第一版 《广雅·释诂》 《说文解字》一八五上, 中华书局1963年12月第一版 《礼记·乐记》 姚鼐《与鲁■非书》 《 且介亭杂文二集》 (10) 参见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 北大出版社, 1984年6月第一版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第8-9页 (12) 参见曹明纲《中国镜文化》,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年5月第一版 (13) 王元化《文学沉思录·模仿、作风、风格》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5月第一版 (14) 《李空同集》卷48《方山精舍记》 (15) 《诗薮》内编卷一 (16) 参见周振甫、冀勤编著《钱钟书 (谈艺录) 读本》, 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8月第一版 (17) 《唐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5年12月第一版 (18) 《管锥篇·大音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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