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乐趣趋真趣,酒仙李白的长歌提供了很好的答案

2018-03-28 可可诗词网-文章 https://www.kekeshici.com

酒有乐趣, 酒有真趣, 不仅体现在李白, 也不仅仅体现上述唐人作品, 如果我们把元稹《先醉》《独醉》《宿醉》《惧醉》《羡醉》《忆醉》《病醉》《拟醉》《劝醉》《任醉》《同醉》《狂醉》《有酒十章》, 白居易《何处难忘酒七首》《不如来饮酒七首》等十四首劝酒歌, 皮日休《酒中十咏》《奉和添酒中六咏》等综合起来考察, 这些特征同样鲜明而突出。
 
 
       那么, 酒的乐趣和真趣, 心灵的快乐和性情的舒张, 有没有一个临界点呢?唐朝另一个善饮的诗人关于酒仙的长歌提供了很好的答案。
 
 
       杜甫的《饮中八仙歌》曰:
 
 
       知章骑马似乘船, 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 道逢麹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 衔杯乐圣称世贤。宗之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 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 高谈雄辨惊四筵。
 
 
       杜甫歌咏的这醉中八仙各有独特之处, 但细细读来, 以苏晋为关捩点, 可以分为两个相承续的部分。前一部分极写酒仙们对美酒的迷狂, 以及饮酒带来的心灵快乐, 即乐趣;后一部分张扬酒仙们醉后的自由的本真人性和不羁的天赋才华, 即真趣。四明狂客贺知章, 醉中骑马似乘船, 以至于眼花落井, 还沉浸在美酒的陶然醉意中舍不得醒来。宗室皇族汝阳王李琎, 富贵已极, 但却口不择酒, 以至于道逢麹车口流涎, 恨不得移封酒泉来满足那畅饮的渴望。左丞相李适之, 酒量巨大善豪饮, 饮如长鲸吸百川, 日费万钱也在所不惜。少年公子崔宗之, 袭得一身魏晋名士的风流态度, 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此四者, 身份地位不同, 年龄大小有别, 酒趣酒态不一, 但他们对美酒的渴望、迷恋、畅想却都是一样的, 都到了狂热的境界!苏晋长斋尚醉酒, 和前四者相似;而他在醉中逃禅, 却是本真人性难以掩饰、难以抑制的表现。而这种表现, 在李白、张旭、焦遂身上得到了放大。李白自不待言, 焦遂始则默然饮酒, 五斗之后方卓然而起, 高谈雄辨, 语惊四筵;草圣张旭则狂饮三杯后脱帽露顶, 放肆于王公前, 在醉意的驱驰下挥毫落纸如云烟。李白、张旭、焦遂乃至苏晋的独立特行、放浪不羁乃至惊世骇俗的行为背后是毫无羁绊的天纵之心、自然而至的本真至性, 而这种行为的表现、这种至性的释放是在“醉中”实现的。
 
 
       而这个“醉中”恰恰就是“乐趣趋真趣”的临界点, 这是不好量化的, 因人而异;但也是可以量化的, 比如李白。我们发现, 当李白如此放言的时候, 乐趣基本就上升为真趣了: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进酒》)
 
 
       百年三万六千日, 一日须倾三百杯。 (《襄阳歌》)
 
 
       中宵出饮三百杯, 明朝归揖二千石。 (《豳歌行上新平长史兄粲》)
 
 
       愁来饮酒二千石, 寒灰重暖生阳春。 (《江夏赠韦南陵冰》)
 
 
       龙泉解锦带, 为尔倾千觞。 (《夜别张五》)
 
 
       同欢万斛酒, 未足解相思。 (《宣城送刘副使入秦》)
 
 
       穷愁千万端, 美酒三百杯。 (《月下独酌》之四)
 
 
       高谈满四座, 一日倾千觞。 (《赠刘都使》)
 
 
       涤荡千古愁, 留连百壶饮。 (《友人会宿》)
 
 
       当李白达到“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真趣境界, “诗百篇”的艺术创作出现了;当张旭达到“脱帽露顶王公前”的真趣境界, “挥毫落纸如云烟”的草圣手笔出现了。原来这真趣之后居然隐藏了如此蓬勃的艺术创作的生机与活力, 性情的舒张俨然成就了艺术的巅峰状态。
 
 
       在中国古代传统的理念中, 美酒虽然能助兴, 但更强调“酒以成礼”的节制性, 强调中节适量的度, 反对毫无节制的狂欢;与此相类, 诗歌创作也要讲求温柔敦厚的风雅传统, 这种审美观念并不反对欢愉和悲情, 但要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 诗歌必须沿着中和雅正的路子不偏不倚、小心翼翼地去表达, 才能最终获得这个文化传统的接纳乃至褒扬。然而, 李白们的狂饮恰恰是对既有规矩的冲决与突破, 是对酒礼的逆袭, 而恰恰是这种酒仙 (一似希腊的酒神) 的狂欢, 促成了乐趣趋向真趣的升华, 达到一种“此中有真意, 欲辨已忘言”的精神状态;这种陶然忘机的精神状态, 恰恰是思维可以直击心灵的妙会契机, 是诗歌创作难得的“得意忘言”的当口。有些时候, 诗歌要书写心灵深处绵邈不尽的深度空间, 要开掘纤细敏感的丝丝缕缕的多维度的情感世界, 要展现创作个体大喜大悲极端深刻的生命体验, 要描绘诗人的自我形象和主观世界, 这就要去除束缚, 摒弃伪装, 在生命的狂欢中探寻到艺术的本真。而真趣带来空前活跃与跳动的创作灵感, 则有可能把“得意忘言”“欲辨已忘言”的“言”落实为具体的文字。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当酒力弥散, 真趣消失, 这种状态不复存在, 这样的作品境界连作者自己也难以重新再达到。有前辈学者认为, 李白的诗不可模仿也不可重复, 大概就是包含这种情况在内的。
 
 
       何时一樽酒, 重与细论文?杜甫是懂酒的, 是懂李白的, 是懂诗歌的, 他的《饮中八仙歌》抓住了盛唐的灵魂, 抓住了酒仙的灵魂, 以瞬间的定格把一个伟大而昌明的时代背景中那么多个性鲜明的酒仙的自由而真实的情态毕露无遗;同时他也抓住了酒的灵魂与诗的灵魂, 不仅写出了酒的乐趣与真趣, 更揭示了酒的真趣与诗的真意之间内在相通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