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和科举的关系——尝试:关注科举
对科举的关心, 应分为直接和间接两类。直接关心就是去关注和科举直接关联的人和事;间接关心就是去关注和科举并没有直接关联而有可能影响科举的人和事。
李白间接关心科举应从青年时开始, 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云:“又前礼部尚书苏公出为益州长史, 白于路中投刺, 待以布衣之礼。因谓群僚曰:‘此子天才英丽, 下笔不休, 虽风力未成, 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 可以相如比肩也。’四海明识, 具知此谈。”这一投刺行为和张九龄相似。唐代官吏为政一方常有劝善劝学之举, 不必夸大对个人仕进的作用, 但对未出道的年青学子十分重要, 特别是偏处一方的学子。其引导和鼓励作用可能对年青学子一生产生重大影响。《旧唐书》张九龄本传云:“年十三, 以书干广州刺史王方庆, 大嗟赏之, 曰:‘此子必能致远。’”张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 虽然为沈佺期举为高第, 但“时有下等, 谤议上闻”, 未获成功。稍有差异的是, “必能致远”是对张九龄政治上有所期许;而“下笔不休”, “比肩相如”则是对李白文学发展的期待, 这一点与科举试诗、赋更为靠近。开元八年苏颋检校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按察节度剑南诸州。时李白二十岁, “白于路中投刺。”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 讲述过两件与文学相关的事是有证明人的, 一是证明苏颋的表扬“四海明识, 具知此谈”;一是证明马公的表扬“此则故交元丹, 亲接斯议”。无非说明二事的真实可信。另外两件事则没有证明人, 一是葬友人吴指南明其“交重义”, 二是奇禽就掌取食惊动太守举以有道而不起, 明其“不屈之迹”。前者死无对证, 后者行为诡秘。鸟就掌取食, 其实是培养鸟的习惯而已, 具有诱惑性。换句话说, 鸟与人在这里的契合, 与品质无关, 不能提升到“养高忘机”的境界, 太守以此而举其有道, 只能说明太守糊涂。因此这两件事的真实性值得怀疑。
李白曾献诗安州李长史, 《上安州李长史书》和《上安州裴长史书》应为先后之作, 并有因果关系。《上安州李长史书》缘于一件小事, 即李白一不小心没有回避长史车驾:“而遥观君侯, 窃疑魏洽, 便欲趋就, 临然举鞭, 迟疑之间, 未及回避。”上书的核心是检讨过失, “请罪门下, 傥免以训责。”并献《春游救苦寺》等诗三首, 而《上安州裴长史书》中云:“前此郡都督马公, 朝野豪彦, 一见尽礼, 许为奇才。因谓长史李京之曰:‘诸人之文, 犹山无烟霞, 春无草树。李白之文, 清雄奔放, 名章俊语, 络绎间起, 光明洞彻, 句句动人。’”马都督所评应兼及《上安州李长史书》之文、《春游救苦寺》之三诗的。
无论是投刺或献诗都沿承了李白年少时的理想, 下笔不休、比肩相如以及诗文清雄、俊语间起, 对于年青的李白意味深长。投刺在蜀中, 献诗在安州, 地点不同, 时间亦异, 但在这一被鼓励的过程中, 李白有了实现理想的信心, 并在开元二十三年有了付诸实施的可能性, 其实这一年于考察盛唐文人与科举关系具有特殊意义。
李白《秋日于太原南栅饯阳曲王赞公贾少公石艾尹少公应举赴上都序》云:“则阳曲丞王公, 神仙之胄也。尔其学镜千古, 知周万殊。又若少府贾公, 以述作之雄也。鳌弄笔海, 虎攫辞场。又若石艾尹少公, 廊庙之器, 口折黄马, 手挥青萍。咸道贯于人伦, 名飞于日下。实难沉屈, 永怀青霄。剑有隐而气冲七星, 珠虽潜而光照万壑。”文中有“今年春, 皇帝有事千亩, 湛恩八埏, 大搜群才, 以缉邦政”语, 则此文作于开元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正月, 籍田礼毕, 诏曰:每渴贤良, 无忘鉴寖, 顷虽虚伫, 未副旁求, 其或才有王霸之略, 学究天人之际, 知勇堪将帅之选, 政能当牧宰之举者, 五品以上清官及军将、都督、刺史各举一人。孝悌力田, 乡闾推挹者, 本州刺史长官各以名闻。”“二十三年春正月己亥, 亲耕籍田, 上加至九推而止, 卿已下终其亩。大赦天下, 京文武官及朝集采访使三品已下加一爵, 四品已下加一阶, 外官赐勋一转。其才有霸王之略, 学究天人之际, 及堪将帅牧宰者, 令五品已上清官, 及刺史各举一人。”“有事千亩”, 即“籍田”, 《礼记》云:“天子为籍千亩。”此事当施行, 《唐代墓志汇编》天宝196《大唐故中大夫守晋陵郡别驾千乘倪府君墓志铭并序》:“使还, 迁海州长史, 陪籍田承恩增秩, 授朝散大夫, 转授明州司马。”
李白对诸人描述, 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综合评价。 (1) “神仙之胄”, 按, 李白《大鹏赋》:“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 谓余有仙风道骨, 可与神游八极之表。” (2) “学镜千古, 知周万殊”, 按, 李白《上安州李长史书》云:“颇尝览千载, 观百家。”《上安州裴长史书》:“五岁诵六甲, 十岁观百家。”《为宋中丞自荐表》自谓:“学可以究天人。” (3) “以述作之雄也, 鳌弄笔海, 虎攫辞场。”按, 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云:“前此郡督马公, 朝野豪彦, 一见尽礼, 许为奇才。因谓长史李京之曰:‘诸人之文, 犹山无烟霞, 春无草树。李白之文, 清雄奔放, 名章俊语, 络绎间起, 光明洞彻, 句句动人。’” (4) “廊庙之器, 口折黄马, 手挥青萍”, 按, 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自谓:“申管、晏之谈, 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 愿为辅弼, 使寰区大定, 海县清一。” (5) “咸道贯于人伦, 名飞于日下。实难沉屈, 永怀青霄。剑有隐而气冲七星, 珠虽潜而光照万壑。”按, 此句总说诸人, 李白亦可名列其间, 虽有隐潜之时, 终有气冲光照之日。正如李白《行路难》所云“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开元二十三年 (乙亥岁) , 这一年在诗人科举史上值得关注。
高适于此年应举, 其《酬秘书弟兼寄幕下诸公》诗序云:“乙亥岁, 适征诣长安。”《册府元龟》卷六四五《贡举部•科目》:“ (开元) 二十三年正月诏:其或才有王霸之略, 学究天人之际, 智勇堪将帅之选, 政能当牧宰之举者, 五品以下清官及军将、都督、刺史各举一人, 孝悌力田乡闾推挽者, 本州刺史长官各以名闻。”按《册府元龟》卷六十八和八十五引此文作“五品以上清官”, 卷六四五作“五品以下”误, 《曲江集》、《唐大诏令集》、《文苑英华》皆作“五品以上”。故高适云“征诣长安”者, 即李白《序》题“应举赴上都”之意。高适《酬秘书弟兼寄幕下诸公》诗序云“乙亥岁, 适征诣长安”下有“时侍御杨公任通事舍人, 诗书起予, 盖终日矣”。此诗当为天宝九载 (750) 高适北使清夷军途中作。上距“乙亥年” (735) 15年, 此重提15年前事, 可见高适对“乙亥岁征诣长安”之事的重视, 也是对杨某的感恩, 通事舍人杨某在高适“征诣长安”中应起了作用。通事舍人虽为清官, 但位秩从六品上, 还没有举荐的资格, 杨某的作用如诗序所云是“诗书起予”, 如诗所云是“他时常发蒙”。通事舍人隶属中书省, 《新唐书•百官志》载:“通事舍人十六人, 从六品上, 掌朝见引纳殿庭通奏。凡近臣入侍, 文武就列, 则导其进退, 而赞其拜起出入之节。蛮夷纳贡, 皆受而进之。军出则受命劳遣, 既行则每月存问将士之家, 视其疾苦凯还则郊迓。”对应“才有王霸之略, 学究天人之际, 智勇堪将帅之选, 政能当牧宰之举者”, 高适当被举荐应“学究天人”科。从《登科记考》的载录看, 四科中, 除“学究天人科”未见著录, 其余三科皆有人选, 王霸科 (才有王霸之略) 有刘璀、杜绾;智谋将帅科 (智勇堪将帅之选) 有张重光、崔圆、李广琛;牧宰科 (政能当牧宰之举者) 有张秀明、崔国辅。
制举落第者不仅有高适, 李白所送之王赞公、贾少公、尹少公也不见史载登科, 大概也落第了。为何应“学究天人之际”科试落第, 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此年春天进士试中高手甚众, 仅及第者中就有萧颖士、李华、赵骅三杰, 外加柳芳。萧颖士, 李华《扬州功曹萧颖士文集序》云:“以文学著于时者, 曰兰陵萧君颖士字茂挺……君七岁能诵数经, 背碑覆局。十岁以文章知名, 十五誉高天下。十九进士擢第。”李华, 与萧颖士齐名, 世号“萧李”, 著有《吊古战场文》。独孤及《检校尚书吏部员外郎赵郡李公中集序》:“天宝中, 公与兰陵萧茂挺、长乐贾幼几勃焉复起, 振中古之风, 以宏文德, 公之作本乎王道, 大抵以五经为泉源, 抒情性以托讽, 然后有歌咏。美教化, 献箴谏, 然后有赋颂。悬权衡以辩天下公是非, 然后有论议。”赵骅, 志于学, 善属文, 有名当时。“天宝中语云:‘殷、颜、柳、陆、萧、李、邵、赵。’以其行义敦交也。”“赵骅与殷寅、颜真卿、柳芳、陆据、萧颕士、李华、邵轸同志友善。故天宝中语曰:‘殷、颜、柳、陆、萧、李、邵、赵。’以其重行义, 敦交道也。”“晔性孝悌, 敦重交友, 虽经艰危不改其操。少时与殷寅、颜真卿、柳芳、陆据、萧颖士、李华、邵轸同志友善。故天宝中语曰:‘殷、颜、柳、陆、萧、李、邵、赵。’以其重行义, 敦交道也。”“晔”, 当作“骅”。柳芳, “通明谱第, 又识古今仪注。”
值得注意的是崔国辅, 是以政能当牧宰之举者。据《河岳英灵集》载, “国辅诗婉娈清楚, 深宜讽味, 乐府数章, 古人不能过也。”
李白比附王、贾、尹三公, 当关心其结果, 据《登科记考》, 三人皆未登科。李白虽羡其可以应举赴上都, 最后只能哀其落第。
杜甫开元二十三年疑赴举, 仇兆鳌《杜工部年谱》:“公自吴越归, 赴京兆贡举, 不第。”注云:“黄曰:公本传:‘尝举进士不第。’故《壮游》诗云:‘归帆拂天姥, 中岁贡旧乡。忤下考功第, 独辞京兆堂。’朱按:史:唐初, 考功郎掌贡举至开元二十四年, 考功郎李昂为举人诋诃, 帝以员外郎望轻, 徙礼部, 以侍郎主之。则公下考功第, 当在二十三年。”《壮游》诗注:“乡贡上京, 在开元二十三年, 时公年二十四矣, 故曰中岁。旧乡, 指河南, 公居河南巩县也。”
开元二十三年, 于李白而言, 结束了出蜀后的“安陆十年”。《王谱》开元十三年, 李白二十五岁, “太白出游襄、汉, 南泛洞庭, 东至金陵、扬州, 更客汝、海, 还憩云梦。故相许圉师家以孙女妻之, 遂留安陆者十年”。从开元十三年至开元二十三年, 约略十年时间。“已而去之齐、鲁, 寓家任城”。《五月东鲁行答汶上翁》:“顾余不及仕, 学剑来山东。举鞭问前途, 获笑汶上翁。”王琦云“是初游鲁地之作。”总结过往是“不及仕”, 展望未来是“学剑来山东”, 故“问前途”, 路在何方?甚至可以说, 李白生平阶段可以此为界, 此前是蜀地学习、安陆十年;此后移家山东, 直到天宝元年入长安。
之所以说李白是在尝试走科举一路, 是因为他一方面有投刺、献诗等为科举做准备的行为, 也羡慕他人能参加科举, 但自己确有无法摆脱的担忧。从其生活轨迹看, 李白应谋划走另一条路。天宝元年李白得到唐玄宗召见, 入京作翰林供奉, 对走这一条路作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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