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教子(第三折)

2019-05-21 可可诗词网-关汉卿 https://www.kekeshici.com

        (正旦同大末,二末、王拱辰领杂当上。)(正旦云: )老身陈婆婆是也。今日是老身生辰贱降的日子,孩儿每也! (大末云: )有! (正旦云: ) 状元堂上安排下筵席者。若有陈良佐两口儿来时、休着他过来。将酒来! (大末云: ) 理会的。(正旦唱: )
        【中吕粉蝶儿】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
        【醉春风】一个那陈良叟,他可便占了鳌头,则俺这陈良资夺了第一; 新招来的女婿、他又是状元郎、俺一家儿倒大来喜、喜。则要你郎舅母峥嵘、弟兄每荣显、托赖着祖宗福力。
        (二末执壶科。) (大末递酒科,云: )母亲满饮一杯! (正旦做饮酒科,云: )俺慢慢的饮酒,看有甚么人来。(三末同旦儿上。) (三末云: )今日是母亲生日,我无甚么礼物,和媳妇儿拜母亲两拜,也是我孝顺的心肠。可早来到门首也。大哥和母亲说一声,道我在这门首哩。(大末云: )兄弟,你则在门首,我报复母亲去。(大末做见正旦科,云: )母亲,有三兄弟两口儿在于门首。(正旦云: )休着那厮过来! (大末同二末、王拱辰央告科。) (大末云: ) 母亲,看您孩儿面皮,看三兄弟两口儿过来,与母亲递一杯酒,也是他为子之道也。(正旦云: )看着您众人的面皮,着那厮过来。休闲着他,着他烧火剥葱,都是他; 依的,便教他过来,依不的,便着他回去。(大末云: )理会的。三兄弟,母亲的言语: 着你过去烧火剥葱,扫田刮地,抬桌搬汤; 你依的,便过去,你依不的,休着你过去哩! (三末云: ) 母亲怕闲了我。(三末同三旦做见科: ) (三末云: )母亲,您孩儿和媳妇儿没有手帕,拜母亲几拜。(正旦云: )兀那厮,你休拜,谁教你与我做生日来? (三末云: ) 我来拜母亲几拜,也是为子之孝道也。(正旦云: )兀那厮,你见么? (三末云: )您孩儿见甚么那? (正旦唱: )
        【红绣鞋】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 哎! 你一个探花郎,又比俺这状元低; 俺这里笑吟吟的行酒令,稳拍拍的做着筵席。(正旦云:)你说波,(唱,)可不道那堝儿发付你?
        (正旦云: ) 大哥,咱行一个酒令,一人要四句气概的诗,押着那 “状元郎” 三个字; 有那 “状元郎” 的便饮酒,无那 “状元郎” 的罚凉水。教那厮把盏! 先从大哥来把了盏,便问道: 吃酒的是谁? 把盏的是谁?各自称呼着那官位者。吃了酒,看那厮拜! 先从大哥来。(三末云: ) 我理会的。(做递酒科: 云: )先从母亲来。(正旦云: )先从大哥来。(三末递酒与 大末科。) (大末云: ) 母亲,您孩儿吟诗也。诗曰: 当今天子重贤良,四海无事罢刀枪,紫袍象简朝金阙,圣人敕赐状元郎。(三末云: ) 住者! 白马红缨麾盖下,紫袍金带气昂昂。月中失却攀蟾手,高枝留与状元郎。(大末做吃酒科,云: )问将来。(三末云: ) 吃酒的是谁? (大末云: )是状元郎。我问你,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 )把盏的我是杨六郎。(三末做拜科。)(做递酒与二末科。) (二末云: ) 母亲,您孩儿吟诗也。诗曰:一天星斗焕文章,战退群儒独占场,龙虎榜上标名姓(11),头名显我状元郎。(三末云: )住者! 时乖运蹇赴科场(12),命福高低不可量。八韵赋成及第本,今春必夺状元郎。(二末做吃酒科,云: )问将来! (三末云: ) 吃酒的是谁? (二末云: ) 是状元郎。我问你,把盏的是谁?(三末云: ) 我是酥麻糖。(做拜科。)(递酒与王拱辰科。) (王拱辰云: ) 母亲、大舅、二舅,我吟诗也。诗曰: 淋漓御酒污罗裳,宴罢琼林出未央(13),醉里忽闻人语闹,马头高喝状元郎。(三末云) 住者! 笔头刷刷三千字,胸次盘盘七步章(14);休笑绿袍官职小,才高压尽状元郎。(王拱辰饮酒科,云: ) 问将来! (三末云: )吃酒的是谁? (王拱辰云: ) 是状元郎。那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 ) 把盏的是耍三郎。(做拜科。) (与三旦递酒科。)(三旦云: ) 母亲,您媳妇儿吟诗也。诗曰:: 佳人贞烈守闺房,则为男儿不气长。国家若是开女选,今春必夺状元郎。(三末云: ) 住者! 磨穿铁砚汝非强,止可描鸾守绣房; 燕鹊岂知雕鹗志(15),红裙休笑状元郎。(旦儿饮酒科,云: ) 问将来!(三末云: ) 吃酒的是谁? (旦儿云: )我是状元郎。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 ) 把盏的是你的郎。(与正旦递酒科。) (正旦云: ) 这厮他到阙不沾新雨露,还家犹带旧风霜; 绿袍槐简消不得,对人犹说状元郎。(三末云: ) 住者! 拜别诸亲赴选场,绿袍羞见老尊堂。擎台执盏厅前跪,则这红尘埋没了状元郎。(正旦云: )诗曰: 黄金不惜换文章,教子须教入庙堂(16)。自古贤愚难相比。您这状元郎休笑俺探花郎。(三末云: )住者! 您这些马牛襟裾粪土墙(17),我这海水如何着斗量! 你这漏网之鱼都跳过,因何撇下状元郎? 罢、罢、罢,母亲不必人前羞我,您孩儿顶天立地,噙齿带发,带眼安眉(18),既为男子大丈夫,不得为官,着母亲哥哥羞辱! 则今日好日辰,辞别了母亲,再去上朝求官应举去。我若不得官,我去那深山中削发为僧,永不见母亲之面; 我若为官,不在他三人之下。你看我打一轮皂盖飞头上,摆两行朱衣列马前,佳人捧臂,壮士擎鞭;我骑礼部侍郎坐下马,借翰林院学士当直人。 我带三分御酒, 拂两袖天香,丝鞭三尺春风,袍袖惹半潭秋水; 两街仕女急步掀帘,三市居民尽皆拱手(19),马前高喝状元来,十里香街咸钦敬。大刚来一日峥嵘(20),我直着报答了十年辛苦。说兀的做甚! 这一去,翻身一跳禹门开(21),凭着胸中贯世才,休道桂枝难攀折,母亲放心,今春和月抱将来。(下) (大末云: )母亲,三兄弟这一去,必然为官也。(正旦云: ) 孩儿去了也 (唱: )
        【醉高歌】我可也不和你畅叫扬疾,谁共你磕牙料嘴(22)。我则是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23),知他俺那状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雾里?
        (报登科记的上,云: )自家报登科记的。有陈婆婆第三个孩儿,得了今春头名状元,我报登科记走一遭去。可早来到门首也。(做见大末科,云: ) 大官人,三官人得了今春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大末云: )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见科,云: )母亲,三兄弟得了今春头名状元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首。(正旦云: ) 与他十两银子。(大末云: ) 理会的。与你十两银子。(报登科云: )谢了官人! 小人回去也。(下) (三末跚马儿领祗候上。)(24) (祇候云: ) 小来下路。(三末云: ) 要做状元有甚么难处! 下头穿了衣服,便是状元。今日得了头名状元,摆开头答(25),慢慢的行。(正旦云: ) 大哥、二哥、女婿,咱都去接待孩儿去来。(大末云: )俺跟着母亲接兄弟去来。(正旦唱: )
        【普天乐】圪蹬蹬的马儿骑,急飐飐的三檐伞低(26); 我这里忙呼左右; 疾快收拾! (三末云,)祗候人接了马者。(祇候云: ) 牢坠镫。(三末云: ) 母亲来了也。(正旦唱)他见我便慌下马。(三末云: )祗候人摆开者。(三末躬身立住科。)正旦唱: )他那里躬身立。(三末云: )母亲,您孩儿得了官也,就这里拜母亲几拜。(做拜科。)(正旦唱: ) 我见他便展脚舒腰那里忙施礼,(做哭科。) (唱: ) 险些儿俺子母每分离。(三末云: ) 亲严教,岂得今日为官。(正旦云: ) 你为官呵,(唱: )你孝顺似那王祥卧冰,你恰似伯俞泣杖,哎,儿也,你胜强如兀那老莱子哎斑衣(27)
        (三末做过来科,云: )大哥、二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母亲,您儿往西川绵州过,那里老老送与我一段孩儿锦,将来与母亲做衣服穿。(正旦云:)大哥,将的去估价行里,看值多少钱钞。(大末云: )估价值多少? 母亲,价值千贯。(正旦云: ) 辱子未曾为官,可早先受民财,躺着须当痛决! (大末云: )兄弟,为你受了孩儿锦,母亲着你躺着,要打你哩! (三末云: ) 母亲要打我,番番不曾静扮(28)。(正旦做打科。)(大末云: ) 母亲,打的金鱼坠地也(29)!(杂当做打报科。云:)有寇莱公大人有请(30)。(正旦云: )不妨事。我见大人自有说的话。(大末云: ) 下次小的每。与我背马者(31)!(正旦云: )孩儿休背马,辆起兜轿,着四个孩儿抬着老身,我亲见大人去来。(唱: )
        【啄木儿煞】咱人这青春有限不再来。金榜无名誓不归,得志也休把升迁看的容易。古人诗内,则你那文高休笑状元低。(同众下。)

        
        本剧的全名为 《状元堂陈母教子》,其事似据 《宋史 ·陈尧佐传》敖衍而成。谓陈母苦心教子读经,建状元堂壮其志。长子良资、次子良叟先后状元及第。季子良佐又往取应。状元王拱辰长街夸官。陈母误作己子,近前呼唤。发觉错认后,羞愧难当,乃邀至家,以女儿梅英许之为妻。良佐以探花归,为母羞辱。佐一怒之下,再应科考,果中状元。但因私受西川父老孩儿锦,又为母责打。莱国公寇准奉旨前来,褒奖陈门母贤子孝。
        这里所选的是 “厅堂责子”一折。为本剧的精彩片断。理学大师邵雍曾谓: “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陈母信念与此相类,她辛勤教子读经希望儿子皆能夺魁,满堂花开状元红。岂料,她最疼爱的小儿子竟做了 “榜衬”,使其大失所望,怅恨不已。恰值其寿诞之日,于状元堂设宴庆贺,按照常理,陈母尽可情怀大开,畅饮几杯美酒。可是,陈母则不然,她既为二子一婿的 “占了鳌头”、“夺了第一”而暗自庆幸。又恨良佐“辱没家门”。状元堂其乐融融的喜庆气氛,并未荡去她心头的烦忧。
        良佐夫妇前来庆寿,她拒而不见。良资等人近前再三央告,
        她看着“众人的面皮”,才勉强应允。但是,得高第者一个个神气活观,端坐状元堂,唯独令良佐“烧火剥葱,扫田刮地,抬桌搬汤,”厕身于奴仆间,以供驱使差遣。并当众羞辱他: “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钟馗?”同胞弟兄,占高魁者成龙成虎,被其母视作希世珍宝,为“榜衬”者如鸡如犬,在母亲眼里草芥不如。这一冷一热交替出现的家庭生活画面,映照出陈母思想深处势利的一面。
        继而,陈母令行酒令: “一人要四句气概的诗,押着那 ‘状元郎’三个字。有那 ‘状元郎’的便饮酒,无那‘状元郎’的罚凉水,教那厮把盏。……吃了酒,着那厮拜。”话中所云“那厮”,看上去是不明所指,实际上却字字戳到良佐的痛处。弟兄行中,只有他一人不是状元,不言而喻,饮凉水者非他莫属。其母这一番肉中含刺的话语,无疑又给他一个很大的难堪。果不其然,“紫袍金带气昂昂”的陈良资诸人; 一个个朗声高吟: “圣人勅赐状元郎”、“高枝留与状元郎”、“头名显我状元郎”,就连其妻也声称: “国家若是开女选,今春必夺状元郎”,话语间似乎都透露出一种得意洋洋、自命不凡的情态。满堂状元,一片喧呼,甚嚣尘上。一边是“笑吟吟的行酒令,稳拍拍的做着筵席”,是何等荣光; 一边是慑于严厉家教,团团游转于众人之间,来往承应,应付周旋,是那样的尴尬。
        在这里,陈良佐成了一名任人摆布的角色。严母怒斥他、奚落他、厌恶他,兄弟辈嘲讽他,挖苦他、戏弄他; 妻子也附和众人,埋怨他、鄙夷他、讥刺他,使他简直无地自容了。这恰说明,尊卑贵贱的名分观念,不仅其母笃信至诚,也紧紧牢笼住所有在场者的思想。所谓“万股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它的真实含义并不在于推许“读书”,而是着眼于占高魁,做高官、享重名上。舍此,纵然学富五车,也只能是一介寒儒,为人所鄙视。那怕是取得功名,有了做官的资格,但若位卑职微,也同样为人所轻贱。在这里。所有的母子之爱,手足之情,郎舅之谊,夫妻之恩,几乎都荡然无存,剩下的则是利禄与名位的关系,这便“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清人吴敬梓《儒林外史》小说中的陋儒马二先生,曾这样劝导醉心于利禄的农家子弟匡超人: “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这就是《孝经》上所说的,‘显亲扬名’才是大孝,自身也不得受苦。” (十五回)这就道破了其中的奥秘。原来“忠孝”是与“显亲扬名”划等号的。不过,本剧中的陈母,身处“累代簪缨”的豪门名族,其眼界远非“穷酸饿醋”马二所比,她希望儿子中高魁,扬大名。一旦不能如愿,便感到“辱没家门”,有玷祖宗之清德,“枉做男儿大丈夫。”由此可以看出,她的头脑完全为封建传统观念所禁锢,已达到冷酷无情的地步。作者对于这一良母之“楷模”,是微含讥讽的。其创作动机,正流露于对情节的客观描述之中。
        作品倘若一味渲染陈良佐的忍气吞声,那便有失生活的真实。故而,作者笔锋陡转,写他不堪屈辱,感叹“红尘埋没了状元郎”,口称: “母亲不必人前羞我,您孩儿顶天立地,噙齿带发,带眼安眉,既为男子大丈夫,……我若不得官,我去那深山中削发为僧,永不见母亲之面。”话语中浸透着愤激和酸苦,态度是何等决绝。这说明,陈良佐在默默忍受众人奚落时,其内心世界并不平静,经过了一番艰苦的心灵搏斗,才最终下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封建的传统观念,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压迫得他几乎窒息,几乎身碎,连家庭都无他的安身之所,只得愤而出走。此一去,倘若再战失利,很可能母子终生不得一见。然而,醉心于高官厚禄的陈母,却毫无怜悯之意,仍一心想的是 “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 。就连朝夕共处的妻子,也无一语挽留,兄弟辈更不必论起,心地冷酷到极点。
        岂料,良佐此去,果然高中状元。陈母那冷若冰霜的面孔,马上变得春风融融,匆促令儿子、女婿: “咱都去接待孩儿去来。”新科状元陈良佐那 “圪蹬蹬”的马,“急飐飐”的伞盖,招惹得这位陈母眼花缭乱,“忙呼左右,疾快收拾”。直至此时,她才忽然念起母子之情: “险些儿俺子母每分离,”简直要潸然下泪了。此时的良佐,在她的眼中,也由 “绿袍槐筒的钟馗”、“辱没家门”的孽子,一变而为卧冰王祥、泣杖伯俞、戏彩娱亲之老莱子了。出自天性的真淳母子之情,却为功名利禄所左右,岂不是人生一大悲剧。
        作品虽然对严于教子的陈母性格中的虚伪、势利、褊狭、执拗等给以善意的批评,但更主要的是发掘她内心世界潜藏的美德,并予以歌颂。她告诫儿子勿以奔競取官,“学儒业,守灯窗,望一举,把名扬。” (头折)要靠正途争得出身,不枉取人财。建造状元堂,挖出一窑金银,她分文不取,令家人如数 “培埋”。这都反映出她思想品德的可贵。
        陈良佐于途中私受西川父老所赠价值千贯的 “孩儿锦”,归而奉母。她庆贺儿子天下夺魁的一腔热情,顿时化作冰水,严厉训斥道: “辱子未曾为官,可早先受民财,躺着须当痛决哩。”她不顾儿子头名状元的显贵身份,将其 “打的金鱼堕地。”从这一情节可知,她的教子求官,并非是让其攫取民财,大饱私囊,损人利己,而是令其清正廉明,奉公守法,“传正道暗助王纲。”(头折)在同一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孙仲章杂剧《勘头巾》,剧中张鼎唱: “且休说受苞苴是穷民血,便那请俸禄也是瘦民脂”,所反映的思想与此相类,都带有较强的人民性。
        倘若将本剧放在元代整个历史背景下来考察,更可发现它的思想价值。在不足百年的元代,竟有近八十年不行科举。“权豪势要,每纳奔竟之人,夤缘阿附,辄窃仕禄。其怀才抱道者,耻与并进,甘隐山林而不去。”(《明史·选举二》洪武三年诏)一时节,“侥倖之门多,而方正之路塞。官冗于上,吏肆于下。” (《元史·百官一》)以至以入粟纳官,更为富豪子弟跻身仕途大开方便之门。郑德辉在《王粲登楼》中所描绘的: “如今那有钱人没名的平登省台,那无钱人有名的终淹草莱,如今他可也不论文章只论财”,便反映的是这一现实。难怪有人慨叹: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智和能都不及鸦青纱。”(佚名[中吕·朝天子]《志感》)在那种人妖混淆、是非颠倒的时代里,一些膏粱子弟,“虽则居官,律令不晓,但要白银,官事便了” (李行道《灰阑记》),“损人安己要成家,一个个违王法” (佚名〔双调·快活年〕)。官场的污浊,吏治的黑暗,由此可知。本剧所写的,恰与此相反。陈氏弟兄一个个均靠正途取得出身,声称: “学而第一须当记,养子休教不看书”。陈母则从严教子,视金银珠宝如敝屣。痛责儿子“贪图财利,接受蜀锦”,想到的是: “苦百姓赤手空拳。”很显然,作者是以陈母的洁身自好、忧国忧民的美德,来映照官场的腐败、丑恶,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在曲折地表露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字里行间,都时而给人以匣剑帷灯之感。由此可见。不准确地把握元代的社会情势,就很难对本剧作出比较切合实际的评价,还可能为剧中的封建道
        德说教而转移视线。
        本剧在艺术上的一个显著特色,便是庄谐杂出,婉而含讽。剧中的陈母,望子成龙心切,她希冀儿子功成名就,“齐家治国安邦”,这反映了相当一部分父母的普遍心理。她一再告诫儿子: “钱财上不枉求,我觑看那珠翠金银,我可便浑如似参辰卯酉” (第二折),在那种嗜财如命、人欲横流的黑暗世道里,能够独出污泥而不染,诚为难能可贵。后来,又对贪图财物的状元儿子痛加责打,不顾情面,则表现出其刚烈、正直的思想品格。在这位 “治家有法,教子有方”的贤母身上,无疑地寄寓了作者的某些旨趣。但是。这位陈母有严父 “冰霜之直政”,却无慈母爱子之温情,过于看重名位,等级,以至将仅中探花的良佐逼走。良佐一旦中状元荣归,她旋即由冷变热,勿促迎接。作品以其前倨后恭不同情态的鲜明对比,揭示了她思想个性中虚伪、势利、庸俗的一面,对她作了善意的嘲讽。不过,这类嘲讽往往蕴含在庄严的场景中,它主要是借助于人物一系列不够协调、有悖情理的外部动作来展示,故而谐而不谑,恰到好处。,
        再者,作品以游戏之笔写陈良佐的应试,其间也包容着对当时科场的极大讽刺。这一人物,实际上是个常以狂言作自我掩饰的孱头。他初次入京应科考,连 “天下太平”的 “下” 字都写不出,竟然也被主考官稀里糊涂地取作探花。似这样不通文墨之辈,仅隔一年,便高中状元,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杨显之 《临江驿》杂剧中的试官,声称: “皆言桃李出春官,偏我门墙不一般,何必文章出人上,单要金银满秤盘。”这里的考官虽未索取贿赂,但他本人当与陈良佐为同一类人物,正如 《聊斋志异·司文郎》中说: “帘中人并鼻盲矣。”以委婉的笔调,抨击了试官的昏聩不察,具有很强的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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