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①一折了。) (正末^②一折了。)(小旦^③云了。) (正旦^④便扮上了。云: ) 自从俺父亲就那客店上生扭散^⑤俺夫妻两个,我不曾有片时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儿^⑥,知他如今是死那是活那?不知俺爷心是怎生^⑦主意,提着个秀才便不喜:“穷秀才几时才有发迹^⑧?” 自古及今,那个人生下来便做大官享富贵那? (做叹息科。唱: )
        【正宫端正好】 我想那受官厅,读书舍,谁不曾虎困龙蛰^⑨?(带云: )信着俺父亲呵,(唱: )世间人把丹桂都休折^⑩,留着手把雕弓拽(11)。
        【滚绣球】 俺这个背晦爷⁽¹²⁾,听的把古书说,他便恶纷纷⁽¹³⁾的脑裂。粗豪的今古皆绝⁽¹⁴⁾! 您这些,富产业,更怕我顾恋情惹⁽¹⁵⁾,俺向那笔尖上自䦶䦷得些豪奢⁽¹⁶⁾。搠起柄夫荣妻贵三檐伞⁽¹⁷⁾,抵多少爷饭娘羹驷马车! 两件儿浑别⁽¹⁸⁾。
        (小旦云了。) (正旦云: ) 阿也! 是敢大较些去也⁽¹⁹⁾。(小旦云了。) (正旦唱: )
        【倘秀才】 呵! 我付能把这残春捱彻⁽²⁰⁾。嗨!刬地是俺愁人瘦色⁽²¹⁾。(小旦云了。) (正旦云: )依着妹子只波⁽²²⁾。(小旦云了。) (正旦做意了。唱: )恰随妹妹闲行散闷些。到池沼,蓦观绝⁽²³⁾,越交人叹嗟⁽²⁴⁾。
        【呆骨朵】 不似这朝昏昼夜,春夏秋冬⁽²⁵⁾。这供愁的景物好依时月,浮着个钱来大绿嵬嵬荷叶⁽²⁶⁾。荷叶似花子般团��⁽²⁷⁾, 陂塘似镜面般莹洁⁽²⁸⁾。呵! 几时交我腹内无烦恼,心上无萦惹⁽²⁹⁾?似这般青铜对面妆,翠钿侵鬓贴⁽³⁰⁾!
        (做害羞科。云: )早是没外人,阿的是甚末言语那! 这个妹子咱。(小旦云了。) (正旦云: )你说的这话,我猜着也啰。(唱: )
        【倘秀才】休着个滥名儿将咱来引惹⁽³¹⁾。 !待不你个小鬼头春心儿动也? (小旦云了: )(正旦云: ) 放心,放心。(唱: ) 我与你宽打周遭向父亲行说⁽³²⁾。(小旦云了。) (正旦云: )你不要呵,我要则么那⁽³³⁾? (小旦云了。) (正旦唱) 我又不风欠⁽³⁴⁾,不痴呆,要则甚迭⁽³⁵⁾?
        (小旦云了。)(正旦云:)喒无那女婿呵快活⁽³⁶⁾,有女婿呵受苦。(小 旦云了。) (正旦云: ) 你听我说波。(唱: )
        【滚绣球】 女婿行但沾惹,六亲每早是说: 又道是丈夫行亲热,爷娘行特地心别⁽³⁷⁾。而今要衣呵满箱箧⁽³⁸⁾, 要食呵尽��啜⁽³⁹⁾, 到晚来更绣衾铺设⁽⁴⁰⁾,我这心儿里牵挂处无些。直睡到冷清清宝鼎沉烟灭⁽⁴¹⁾,明皎皎纱窗月影斜,有甚唇舌⁽⁴²⁾。
        (做入房里科。) (小旦云了。) (正旦云: ) 夜深也,妹子,你歇息去波。我也待睡也。(小旦云了。) (正旦云:) 梅香,安排香桌儿去,我待烧炷夜香咱。(梅香去了。)(正旦唱: )
        【伴读书】 你靠栏槛临台榭⁽⁴³⁾, 我准备名香��⁽⁴⁴⁾。心事悠悠凭谁说!只除向金鼎焚龙麝⁽⁴⁵⁾,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
        【笑和尚】 韵悠悠比及把角品绝,碧荧荧投至那灯儿灭,薄设设衾共枕空舒设⁽⁴⁶⁾,冷清清不恁迭⁽⁴⁷⁾,闲遥遥身枝节⁽⁴⁸⁾,闷恹恹怎捱他如年夜⁽⁴⁹⁾!
        (梅香云了。) (正旦做烧香科。唱: )
        【倘秀才】天那! 这一柱香,则愿削减了俺尊君狠切⁽⁵⁰⁾! 这一柱香,则愿俺那抛闪下的男儿较些⁽⁵¹⁾! 那一个爷娘不间叠⁽⁵²⁾,不似俺,忒唓嗻⁽⁵³⁾!劣缺⁽⁵⁴⁾!
        (做拜月科。云: ) 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⁵⁵⁾! 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 (小旦云了。) (正旦做羞科。唱:)
        【叨叨令】 元来你深深的花底将身儿遮,搽搽的背后把鞋儿捻⁽⁵⁶⁾,涩涩的轻把我裙几拽⁽⁵⁷⁾。煴煴的羞得我腮儿热⁽⁵⁸⁾。小鬼头直到撞破我也么哥⁽⁵⁹⁾,直到撞破我也么哥,我一星星的都索从头儿说。
        (小旦云了。) (正旦云: ) 妹子,你不知,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气力来,我以此上忘不下他! (小旦云了。) (正旦打悲了。云: ) 您姐夫姓蒋,名世隆,字彦通,如今二十三岁也! (小旦打悲了。)(正旦做猛向科。唱: )
        【倘秀才】 来波! 我怨感,我合哽咽! 不剌⁽⁶⁰⁾!你啼哭,你为甚迭⁽⁶¹⁾? (小旦云了。) (正旦唱: ) 你莫不元是俺男儿的旧妻妾? 阿是,阿是! 当时只争个,字儿别,我错呵了应者!
        (小旦云了。) (正旦云: ) 您两个是亲弟兄⁽⁶²⁾? (小旦云了。) (正旦做欢喜科。唱: )
        【呆古朵】 似恁的呵⁽⁶³⁾,喒从今后越索着疼热⁽⁶⁴⁾,休想是在先时节⁽⁶⁵⁾。你又是我妹妹、姑姑,我又是你嫂嫂、姐姐。(小旦云了。) (正旦唱:)这般者俺父母多宗派⁽⁶⁶⁾,您昆仲无枝叶⁽⁶⁷⁾,从今后休从俺爷娘家根脚排⁽⁶⁸⁾,只做俺儿夫家亲眷者。
        (小旦云了。) (正旦云: ) 若说着俺那相别呵,话长。(唱: )
        【三煞】 他正天行汗病,换脉交阳⁽⁶⁹⁾。那其间被俺爷横拖倒拽出招商舍⁽⁷⁰⁾,硬厮强扶上走马车。谁想俺舞燕啼莺,翠鸾娇凤,撞着个猛虎狞狼,蝠蝎顽蛇⁽⁷¹⁾! 又不敢号咷悲哭,又不敢嘱付丁宁,空则索感叹咨嗟⁽⁷²⁾! 据着那凄凉惨切⁽⁷³⁾,则那里一霎儿似痴呆!
        【二煞】 则就那里先肝肠眉黛千千结,烟水云山万万叠。他便似烈焰飘风⁽⁷⁴⁾,劣心卒性⁽⁷⁵⁾,怎禁那后拥前推,乱棒胡枷⁽⁷⁶⁾! 呵! 谁无个老父? 谁无个尊君? 谁无个亲爷? 从头儿看来,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黄钟尾】他把世间毒害收拾彻⁽⁷⁷⁾,我将天下忧愁结揽绝⁽⁷⁸⁾! (小旦云了) (正旦唱) 没盘缠,在店舍,有谁人,厮抬贴⁽⁷⁹⁾?那消疏⁽⁸⁰⁾,那凄切,生分离,厮抛撇⁽⁸¹⁾! 从相别,恁时节,音书无,信息绝! 我这些时眼跳腮红耳轮热,眠梦交杂不宁贴⁽⁸²⁾。您哥哥暑湿风寒纵较些,多被那烦恼忧愁上送了也! (下)
        
        在关汉卿的剧作中,有两本以贵族小姐的婚姻爱情为题材的闺怨杂剧,即《王闺香夜月四春园》和《闺怨佳人拜月亭》。这两本闺怨杂剧,摒弃了一般才子佳人戏的卿卿我我,溶入了严肃而深广的社会内容,集中表现了作者进步的婚姻观与反对封建门第婚姻制度的批判锋芒。《四春园》中的父亲王半州,只因亲家家道败落便决意悔婚,暴露了封建婚姻制度维护的是贫富有殊、贵贱有别的封建秩序。《拜月亭》中的父亲王镇,只因女婿是个穷秀才便拽走女儿,强行拆散了一对恩爱夫妻,表现了封建婚姻制度上维护的是一种封建贵族的门第制度,封建等级观念是它的思想基础,婚姻不过是政治利害与家势财产的附庸,男女青年本无相爱的自由。因此,批判封建等级观念与门第婚姻制度,赞美男女青年的婚姻自主与爱情自由,便成为这两本闺怨杂剧的基本主题。只是前者还有一些荒诞不经的情节 (如苍蝇报恩之类) ,后者则更为严肃,完全是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子叙事写人。
        我们今天看到的《拜月亭》,其中大部分宾白已经省略,有些人物与细节,需要参考以它为蓝本而改写的南戏《拜月亭》(一名《幽闺记》)才能知晓。尽管如此,其基本结构与情节还是清晰的,主要人物的性格也是鲜明的,主题意向仍是比较明确的。
        全剧结构精巧,构思缜密,具有特色。日本著名的汉学家、被誉为研究中国曲学的泰斗青木正儿,曾将此剧归之为“左右相称式的结构” (详见《元人杂剧概说》57页) 。实际上,全剧是以蒙古人攻金、金室南迁(由中都——北京迁往南京——开封)为背景,以一个望门势族小姐王瑞兰与一个寒门秀才蒋世隆的悲欢离合的爱情为主线,以另一对青年男女蒋瑞莲与陀满兴福的结合为副线,交错互进,铺陈了波澜起伏、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
        在“楔子”中,作者简括地揭示了全剧的时代背景: 蒙古人兵进中都,身为兵部尚书的金国大将王镇告别妻女,准备东向迎敌; 女儿王瑞兰和母亲为其饯行。女儿把盏,离情凄凄,千般叮咛,挂念父亲年纪高迈; 唱词“卷地狂风吹塞沙”、“白骨中原乱如麻”,描绘出一幅战乱中的恐怖图景。
        在第一折中,作者匠心独运,将三组人物的离散组合,写得眉目清楚。在兵荒马乱之中,随车驾南逃的瑞兰母女俩失散了; 逃难的秀才蒋世隆和妹妹蒋瑞莲也走失了。陷于孤苦伶仃之中的王瑞兰幸遇蒋世隆,为免遭乱军掳掠,两人便假扮夫妻结伴逃难; 走失的蒋瑞莲巧逢王瑞兰的母亲,被其认作义女,便相随流亡。在逃难中,蒋世隆和曾经结为义兄弟的陀满兴福 (本为金国相门之后,其父因拦驾南迁而被杀,他乘机逃亡,在山寨落草做了首领) 也相遇了。
        在第二折中,作者精心安排了三个情节,即客店成亲,丈夫患病,夫妻相别,使剧情的发展跌宕多姿。逃难中的一对假夫妻,在蒋世隆的挚意追求下,在他人的撮合下,终于在客店结亲,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结婚后,蒋世隆不幸身染重病,瑞兰一面请医诊治,一面精心护理,多方关照,夫妻恩爱,患难与共。不巧,罢征而归的王镇路过此店,父女相会; 王镇嫌女婿是个寒门秀才,门不当户不对,便令手下人强拽硬扯,拆散了一对恩爱夫妻。瑞兰不忍离开丈夫,更放心不下重病在身的丈夫,向父亲苦苦哀求,但父亲专制悖情,断然不听; 她只得将满腔悲愤埋在心头,向丈夫明誓: “我宁可独自孤孀,怕他待抑勒我别寻个家长,那话儿便休想! ”并嘱咐丈夫保重身体,注意上进,不可绝望。自此,原来感情深厚的父女之间便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为三、四折剧情的发展巧设了伏笔,为全剧主要冲突的形成与高潮的酝酿作了铺垫。
        在第三折中,作者着意抒写的是王瑞兰的离愁、幽怨与刻骨铭心的思念,中心情节是 “幽闺拜月”。瑞兰回到家中,朝夕与义妹瑞莲相处,心中却眷恋着丈夫; 思念之情愈切,对父亲的怨恨便愈烈,唱词中的 “猛虎狞狼”、“蝠蝎顽蛇”,都是对父亲的诅咒。一天晚上,她在庭院烧香拜祷,祝福丈夫早日痊愈,夫妻早日团圆,恰被瑞莲偷听到了; 在瑞莲寻根究底的盘问下,她只好告知原委。原来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就是瑞莲日夜挂念的哥哥,于是,相互提防的姊妹,变成了相知相亲的姑嫂。悲剧之中融入了喜剧因素,压抑的氛围也因调谑而缓解。因此,这一折虽不是全剧的高潮,但在展示人物内心世界、塑造人物性格和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方面,却是重头戏。因为作者写得非常精采,一直受到人们的称誉,改编的南戏《拜月亭记》 中的“幽闺拜月”一折,就是吸收了这一折的主要情节,并借鉴与融化了这一折的唱词。
        第四折,既是高潮,又是结局,打破了一般元人杂剧以第三折作为高潮的结构常规。蒋世隆和陀满兴福分别考中了文武状元,王镇为了“将相双权”,要招赘两人为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今日执意要招赘的女婿之一,正是他昔日在客店抛弃的穷书生; 而且因为重武轻文的思想作怪,他要将亲生女嫁给武状元陀满兴福,将义女嫁给其兄蒋世隆,阴差阳错,几乎酿成悲剧。多亏婚礼筵席上王、蒋相认,才将悲剧转为喜剧,一对患难情侣终于珠联璧合; 陀满兴福与蒋瑞莲也结为秦晋之好。大团圆结局,尽管具有喜剧效果,但以“奇遇”扭转悲剧逻辑,显露出斧凿痕迹,减弱了批判的锋芒。
        《拜月亭》一剧,对主要人物王瑞兰的形象塑造比较成功。作者用发展的眼光,现实主义的笔触,细致而生动地描写了王瑞兰性格的成长史。一个原本娇羞、怯懦的贵族小姐,逐渐成为一个不矜门第、敢爱敢恨的封建婚姻的叛逆者,没有特殊的生活境遇,是不可能的。剧情一开始,作者便匠心独运地描绘了一幅扶老携幼的流民图。王瑞兰与穷秀才蒋世隆的爱情纠葛,就是发生在这兵荒马乱之中与生死与共之时。没有这样的典型环境,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便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请看一个豪门夫人与一个千金小姐,在作者笔下狼狈逃亡的情景:
        
        分明是风雨催人辞故国! 行一步一叹息,两行愁泪脸边垂。 一点两间一行恓惶泪, 一阵风对一声长吁气。 (做滑��科。 唱) ! 百忙里一步一撒! 嗨! 索与他一步一提! 这一对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稠紧紧,粘软软,带着淤泥。
        
        凄风,苦雨,道路泥泞,举步艰难,真是狼狈至极。但更大的灾难还是母女俩被乱军冲散。作者一面写瑞兰在旷野荒郊之中对“阿者” (女真语: 母亲) 的不断呼唤,又再三写她的 “打惨科” 、“没乱科” 等舞台动作,将一个陷于困境之中的娇弱小姐的孤苦令丁与惊慌失措,绘形绘声地展示在观众面前。瑞兰就是在这种境遇下碰到秀才蒋世隆的。初遇时的 “猛见”科 (因为她听到有人呼唤她) ,既见之后的 “打惨害羞科” (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男子) ,继而的 “做住了” (她正准备逃脱的脚步,因听了蒋世隆的叙说,知其也是在逃难,而停住了) ,都是符合人物身分与境遇的动作描写,给观众以真实感,层次感。一个深闺中的小姐与一个陌生男子对话,必然会在心灵上漾掀起微波,作者又不失时机地在观众面前坦露了她的内心活动:
        
        呵! 我每常几曾和个男儿一处说话来! 今日到这里无奈处也,怎生呵是那?
        每常我听得绰的(突然的)说个女婿,我早豁地离了座位,悄地低了咽颈,缊地红了面皮。如今索强支持,如何回避,藉不的 (顾不得)那羞共耻。
        
        孤单、绝望的处境,使她顾不得男女有别的封建礼教。她本想与秀才“权为个妹”,但是秀才告诉她: 乱军途中“男女若相随,有儿夫的不掳掠,无家长(丈夫) 的落便宜(要吃亏) 。”生死面前还能再顾“羞共耻”吗?还能再计较门第悬殊吗?于是,她在“寻思”、“做意”了一番之后,便答应做一对假夫妻: “这般者波: 怕 (如果)不问时权做兄弟,问着后道做夫妻。”瑞兰这些心理变化,作者刻划得多么细致! 由于作者铺陈了这一段患难与共的经历,并揭示了瑞兰心灵上的微妙变化,因而在招商舍成亲一事尽管写得简略,仍然获得了观众的认可。
        如果说,在逃难中蒋世隆为照顾瑞兰,“一路上汤 (昌)风打浪”,备受辛苦,因而使瑞兰终生难忘; 那么,瑞兰在招商舍照看患病的丈夫,却是知恩当报,关怀备至了。夫妻二人的艰难处境,作者在第三折“黄钟尾”的唱词中,曾作过真切的描述: “没盘缠,在店舍,有谁人,厮抬贴?”瑞兰对丈夫的关怀体贴,作者在第二折的“梁州第七”唱词中,叙说得更为感人:
        
        恰似悒悒的锥挑太阳 (穴) ,忽忽的火燎胸膛,身沉体重难回项 (颈) ,口干舌涩,声重言狂。(这是瑞兰对丈夫病中苦况的描述,真是感同身受,充溢着无限的怜念之情) 可又别无使数 (供使唤的人) ,难请街坊,则我独自一个婆娘,与他无明夜过药煎汤。(一个娇弱小姐,居然在万般无奈中学会了过药煎汤,是生活使然,也是珍爱丈夫之情使然) 阿! 早是俺两口儿背井离乡, ! 则怪他一路上汤风打浪, 嗨! 谁想他百忙里卧枕着床。内伤? 外伤?怕不大 (怎不想) 倾心吐胆、尽筋竭力把个牙推 (医生) 请? 则怕小处 (小地方) 尽是打当 (骗子) 。(是严酷的生活教育她学会机警) 只愿的伤家(丈夫) 没变症,慢慢的传受阴阳。
        
        这一段唱词,更为重要的是表现了瑞兰性格上的重大发展。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娇弱的千金小姐,她从生活中学得了知识、智慧,汲取了承受苦难的勇气和力量。性格中,一种坚韧的因素正在滋长。当后来父亲如 “烈焰飘风” 一般拆散她们的夫妻关系时,她并没有悲痛欲绝,而是经受住了打击,暗暗下定了就是做 “孤孀” 也不嫁他人的决心。这不仅是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而且是对父亲封建门第观念的奋力反抗。从娇羞、怯懦发展到敢爱敢恨,不能不是性格上的一个飞跃。到第三折的两地相思与幽闺拜月,瑞兰的性格已经趋于成熟。她从自己的苦难中想到天下一代青年人的命运,因己而推人,发出了 “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 的祝愿,感人至深。至此,作者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一个不矜门第、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生气灌注的青年女子王瑞兰,栩栩如生地挺立在观众面前。
        但是,这个已经挺立起来的典型形象,在第四折中却没有闪闪发光,不能不是一个遗憾: 作者为了追求 “奇巧”,竟不顾已经基本定型的人物性格的发展逻辑,让这个 “宁可独自孤孀,怕他待 (如果他) 抑勒 (逼迫) 我别寻个家长,那话儿便休想”的态度如此决绝的王瑞兰,在父亲择婿时却屈从了: “把这盏许亲酒又不敢慢俄延 (拖延) ,则索扭回头半口儿家刚刚 (勉强) 的咽。”尽管她此时揭露过狠爹爹的虚荣 ( “不顾自家嫌,只要傍人羡”) ,向新女婿表示过心迹 ( “须是俺狠毒爷强匹配我成姻眷”) ,向义妹请求过愿谅 ( “你也枉把您这不自由的姐姐来埋怨”) ,但在观众心中,这个人物已经失去光彩。尽管作者在后面以王、蒋相认的奇遇,企图使主要人物摆脱 “我便是浑身上都是口,待教我怎分辩”的尴尬局面,但在观众心中,仍留下了背叛爱情的阴影。因此,第四折的情节安排,造成了人物性格的严重歪曲,显然是这一剧作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