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生置绫纸

2019-05-24 可可诗词网-古典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郑昭先为台臣,倏当言事月,谓之月课。昭先,纯谨人也,不敢妄有指议,奏疏请京辇下勿用青盖,惟大臣用以引车。 旨从之。太学诸生以为既不许用青盖,则用皂绢,为短檐伞,如都下卖冰水担上所用。人已共嗤笑。逻者犹以为首犯禁条,用绳系持盖仆,并盖赴京兆。时程覃实尹京,遂杖持盖仆。翌日,诸生群起伏光范诉京兆。时相戒阍者勿受谒。诸生至诣阙诉覃,覃亦自堂及台自辨。诸生攻之愈急。或有为覃传云:“程覃,字会元,一字不识,湖徽人也。”湖徽者,覃本徽出,寓居于湖。俗谚以中无所有而敢于强聒,谓之胡挥。时相以为前京兆赵师��既因槚楚斋生罢去,亦诸生所诉也,既罢一京兆矣,其可再乎?且挞仆与挞生徒,孰重孰轻,诸生得无太恣横?坚持其议,不以诸生章白上。诸生计既屈,遂治任尽出太学,置绫卷于崇化堂,皆望阙遥拜而去。云散雾裂,学为之空。观者惊恻,以为百年所未尝有。会永阳郡王杨次山,本右庠经武诸生,偶遣馈旧同舍,介者寂无所睹,复持以归,白王以两学俱空。王遣二子往廉其事,具得实,因慈明启于上。上即御批令学官宣谕诸生,亟就斋事,免覃所居官,仍为农卿,诸生奉诏唯唯。先是时相恶其动以扫学要朝廷,遂诵言诸郡庠生有职事者,或白首不敢望太学一饭,此极可念;若诸生纳绫卷而去,当以诸郡庠职事补其缺。生徒闻其说而止。史相虽以计定诸生,未必真出于此。以余观诸郡庠,极有遗才,三年大比,当令州郡荐其绝出者于太学云。覃于宦业无显过,盖善人也。皂盖一事,合申庙堂。当来台臣只乞禁青盖,今诸生用短檐皂伞,未知合与不合,更乞朝廷明降指挥,以凭遵守;若朝廷有旨亦不许用皂盖,而诸生犹故用之,则宜移文司成,议诸生罪,则为善于处置矣。时即有轻薄子,故为一绝落韵诗云:“冠盖如云自古传,易青为皂且从权。中原多少黄罗伞,何不多多出赏钱?”
        此篇历来被编入小说类,然而它更接近于时事报导或见闻记录。尽管它作为小说的特点不太突出,却生动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具有相当的审美价值和认识价值。
        作品中并没有塑造出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人物形象,但作者的叙事能力令人称道。南宋的一场浩浩荡荡的学潮,在有限的篇幅中,被叙述得疏密得当,详略分明。大处落墨不失细节,头绪颇多不失清晰。
        叶绍翁讲述了一场太学生风潮的发生、发展、高潮直至结束的全过程。有条不紊,繁而不乱。“郑昭先为台臣”,“奏书请京辇下勿用青盖,唯大臣用以引车”。这就是太学生们“闹事”的起因。郑昭先奏请京师大臣以下不得用青色绸伞作为仪仗,激怒了太学诸生。他们用皂绢制成“如都下卖冰水担上所用”的“短檐伞”招摇过市,人们“共嗤笑”。“逻者犹以为犯禁条,用绳系持盖仆,并盖赴京兆”。代理京兆尹程覃“遂杖持盖仆”。矛盾从此激化了。第二天,诸生群起到宰相官邸告发程覃。宰相史弥远告诫门人不要接受学生们的诉状,“诸生至诣阙诉覃”,到皇宫去告御状。史弥远认为以前的学生闹事已经“罢一京兆矣,其可再乎?”“诸生得无太恣横?”坚持不把学生们的奏章上报皇帝。这便是事件的发展。由于“诸生计既屈”,事件被推向高潮。学生们遂收拾行装“尽出太学”,把学生名册——绫卷(或曰绫纸)放在崇化堂,“皆望阙遥拜而去”。罢课开始了。恰巧杨次山派人往太学给旧日同窗送礼,方知“两学俱空”,又“遣二子往廉其事,具得实”,于是通过与慈明皇后的兄妹关系启奏给宁宗皇帝,使事情有了转机。宁宗皇帝“御批令学官宣喻诸生”即回国子监读书,“免覃所居官”。至此,“诸生奉诏唯唯”,一场颇有声势的学潮趋于平静。作者按事件发展的先后顺序讲述全过程,层次分明,脉络清晰。
        全文虽不着力写人,但对影响和推动事件发展的人物性格和心理却刻画得准确细腻。对于郑昭先,他疏请“勿用青盖”仅仅为表现自己的谨于职守,“不敢妄有指议”,聊以此塞责而已,不想却酿成一场学潮。仅“纯谨人也,不敢妄有指议”十个字,把一个自私、保守的官僚的性格特点活画出来。程覃“遂杖持盖仆”,何等果决、轻率,一个“遂”字颇传神。被太学生“诉”于“阙”之后,他“亦自堂及台自辨。”堂堂京兆尹,恐怕丢掉乌纱而上下奔走,其色厉内荏之态可怜、可笑、可恶。史弥远是站在与学生运动对立的立场上的,他不考虑如何解决事端,而只觉“诸生”“太恣肆”,“且挞仆与挞生徒,孰重孰轻?”不仅如此,对学生他以开除相威胁。分明一个腐败专权的宰相,难怪矛盾被激化。作者对于皇帝的描写,不动声色却贬意分明。当郑昭先疏请“勿用青盖”时,“旨从之”。当学生闹起学潮时,他又“免覃所居官”。寥寥几个字,把宁宗的昏庸草率,出尔反尔的特点,突出地表现出来。
        作者很讲究细节的运用。在表现学潮的声势上,细节的描写起到了一以当十、画龙点睛的作用。程覃奔走“自辨”的时候,作者抄录了学生们为讽刺程覃所作的《程覃传》:“程覃,字会元,一字不识,湖徽人也。”巧用谐音,竭尽讽刺。学生们斗争中的乐观自如宛在目前,与程覃惶惶不可终日的情态形成对比,于小中见大,学潮的声势略可感受于心。作者没有正面描写罢课规模之大,仅用了“云散雾裂,学为之空”八个字。下面以“观者惊恻,以为百年所未尝有”一句,给读者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去体会和感受学潮中罢课的态势。以偏喻全,笔墨简约经济。
        全篇用了三分之一的文字写对这次学潮的评价,指出程覃、史弥远二人的举措失当处。这种议论在笔记小说中多有所见,从小说美学的角度来看,是不宜提倡的。但文章最后所录的落韵诗一首却弦外有音:“冠盖如云自古传,易青为皂且从权。中原多少黄罗伞,何不多多出赏钱?”北望中原沦陷,皇家礼统皆无,还在这里奢谈什么青盖皂伞。“轻薄子”作诗并不轻薄,“落韵诗”作得亦非落韵。作者把读者从一场仅表现为礼仪方面不同看法的太学生风潮引向更大的空间,引向对腐败南宋官僚政治的更深层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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