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故事

2019-05-24 可可诗词网-古典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汉景皇帝王皇后内太子宫,得幸,有娠,梦日入其怀。帝又梦高祖谓己曰:“王夫人生子,可名为彘。”及生男,因名焉。是为武帝。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旦生于猗兰殿。年四岁,立为胶东王。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长主大悦;乃苦要上,遂成婚焉。是时皇后无子,立栗姬子为太子。皇后既废,栗姬次应立;而长主伺其短,辄微白之。上尝与栗姬语,栗姬怒,弗肯应,又骂上老狗;上心衔之。长主日谮之,因誉王夫人男之美,上亦贤之,废太子为王,栗姬自杀,遂立王夫人为后,胶东王为皇太子,时年七岁;上曰:“彘者彻也。”因改曰彻。
        丞相周亚夫侍宴,时太子在侧;亚夫失意,有怨色,太子视之不辍;亚夫于是起。帝问曰:“尔何故视此人邪?”对曰:“此人可畏,必能作贼。”帝笑, 因曰:“此怏怏非少主臣也。”
        廷尉上囚。防年继母陈杀父,因杀陈。依律,年杀母,大逆论。帝疑之,诏问太子。太子对曰:“夫继母如母,明其不及母也,缘父之爱,故比之于母耳;今继母无状,手杀其父,则下手之日,母恩绝矣;宜与杀人者同,不宜大逆论。”帝从之,年弃市。议者称善。时太子年十四,帝益奇之。
        及即位,常晨往夜还,与霍去病等十余人皆轻服为微行,且以观戏市里,察民风俗。尝至莲勺通道中行,行者皆奔避路;上怪之,使左右问之,云有持戟前呵者数十人。时微行率不过二十人,马七八匹,更步更骑,衣如凡庶,不可别也, 亦了无驺御, 而百姓咸见之。
        元光元年,天星大动,光耀焕焕竟天,数夜乃止。上以问董仲舒,对曰:“是谓星摇,人民劳之妖也。”是时谋伐匈奴,天下始不安,上谓仲舒妄言,意欲诛之。仲舒惧,乞补刺史以自效。乃用为军侯,属程不识, 屯雁门。
        太后弟田蚡欲夺太后兄子窦婴田,婴不与。上召大臣议之。群臣多是窦婴,上亦不复穷问,两罢之。田蚡大恨,欲自杀,先与太后诀,兄弟共号哭诉太后,太后亦哭,弗食。上不得已,遂乃杀婴。后月余日,蚡病,一身尽痛,若击者。叩头复罪。上使视鬼者察之,见窦婴笞之。上又梦窦婴谢上属之。上于是颇信鬼神事。
        陈皇后废处长门宫,窦太主以宿恩,犹自亲近。后置酒主家,主见所幸董偃。
        陈皇后废,立卫子夫为皇后。初,上行幸平阳主家,子夫为讴者,善歌,能造曲,每歌挑上,上意动,起更衣,子夫因侍衣得幸,头解,上见其发美悦之,欢乐。主遂内子夫于宫。上好容成道,信阴阳书。时宫女数千人,皆以次幸;子夫新人,独在籍末,岁余不得见。上释宫人不中用者出之,子夫因涕泣请出。上曰:“吾昨梦子夫庭中生梓树数株,岂非天意乎?”是日幸之,有娠,生女。凡三幸,生三女。后生男,即戾太子也。
        淮南王安好学多才艺,集天下遗书,招方术之士,皆为神仙,能为云雨。百姓传云:“淮南王,得天子,寿无极。”上心恶之,征之。使觇淮南王,云王能致仙人,又能隐形升行,服气不食。上闻而喜其事,欲受其道。王不肯传,云无其事。上怒,将诛。淮南王知之,出令与群臣,因不知所之。国人皆云神仙,或有见王者。常恐动人情,乃令斩王家人首,以安百姓为名,收其方书,亦颇得神仙黄白之事,然试之不验。上既感淮南道术,乃征四方有术之士。于是方士自燕齐而出者数千人。齐人李少翁,年二百岁,色如童子,上甚信之,拜为文成将军,以客礼之。于甘泉宫中画太一诸神像,祭祀之。少翁云:“先致太一,然后升天,升天然后可至蓬莱。”岁余而术未验。会上所幸李夫人死,少翁云能致其神。乃夜张帐,明烛,令上居他帐中,遥见李夫人,不得就视也。
        李少君言冥海之枣大如瓜,种山之李大如瓶也。
        文成诛月余日,使者籍货关东还,逢之于漕亭。还言见之,上乃疑;发其棺,无所见,唯有竹筒一枚。捕验间无纵迹也。
        上微行,至于柏谷,夜投亭长宿,亭长不内,乃宿于逆旅。逆旅翁谓上曰:“汝长大多力, 当勤稼穑,何忽带剑群聚,夜行动众,此不欲为盗则淫耳。”上默然不应, 因乞浆饮。翁答曰:“吾止有溺,无浆也。”有顷,还内。上使人觇之,见翁方要少年十余人,皆持弓矢刀剑,令主人妪出安过客。妪归,谓其翁曰:“吾观此丈夫,乃非常人也;且亦有备,不可图也。不如因礼之。”其夫曰:“此易与耳!鸣鼓会众,讨此群盗,何忧不克!”妪曰:“且安之,令其眠,乃可图也。”翁从之。时上从者十余人,既闻其谋,皆惧,劝上夜去。上曰:“去必致祸,不如且止以安之。”有顷,妪出,谓上曰:“诸公子不闻主人翁言乎?此翁好饮酒,狂悖不足计也。今日且令公子安眠无他。”妪自还内。时天寒,妪酌酒多与其夫及诸少年,皆醉。妪自缚其夫,诸少年皆走。妪出谢客,杀鸡作食。平明,上去。是日还宫,乃召逆旅夫妻见之,赐妪金千斤,擢其夫为羽林郎。自是惩戒,希复微行。时丞相公孙雄数谏上,弗从,因自杀。上闻而悲之。后二十余日有柏谷之逼,乃改殡雄,为起坟冢在茂陵旁,上自为诔曰:“公孙之生,污渎降灵。元老克壮,为汉之贞。弗予一人,迄用有成。去矣游矣,永归冥冥。呜呼夫子,曷其能刑!载曰:万物有终,人生安长;幸不为夭,夫复何伤?”雄尝谏伐匈奴,为之小止。雄卒,乃大发卒数十万,遣霍去病讨胡,杀休屠王,获天祭、金人,上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人率长丈余,不祭祝,但烧香礼拜。天祭长八尺,擎日月,祭以牛。上令依其方俗礼之,方士皆以为夷狄鬼神,不宜在中国,乃止。
        凿昆池,积其土为山,高三十余丈。又起柏梁台,高二十丈,悉以香柏,香闻数十里,以处神君。神君者,长陵女子也,死而有灵。霍去病微时,数自祷神君,乃见其形, 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去病不肯,神君亦惭。及去病疾笃,上令为祷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寿命不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得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遂见断绝;今疾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死。上乃造神君请术,行之有效,大抵不异容成也。自柏梁烧后,神稍衰。东方朔取宛若为小妻,生三人,与朔同日死。时人疑化去,弗死也。
        薄忌奏:“祠太一用一太牢,为坛,开八通鬼道,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上祀太畤,祭常有光明,照长安城如月光。上以问东方朔曰:“此何神也?”朔曰:“此司命之神,总鬼神者也。”上曰:“祠之能令益寿乎?”对曰:“皇者寿命悬于天,司命无能为也。”
        上少好学,招求天下遗书,上亲自省校;使庄助、司马相如等以类分别之。尤好辞赋,每所行幸及奇兽异物,辄命相如等赋之。上亦自作诗赋数百篇,下笔即成,初不留意。相如作文迟,弥时而后成。上每叹其工妙,谓相如曰:“以吾之速,易子之迟,可乎?”相如曰:“于臣则可,未知陛下何如耳?”上大笑而不责也。
        上喜接士大夫,拔奇取异,不问仆隶,故能得天下奇士;然性严急,不贷小过,刑杀法令,殊为峻刻。汲黯每谏上曰:“陛下爱才乐士,求之无倦,比得一人,劳心苦神,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资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于陛下,欲谁与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喻之曰:“夫才为世出,何时无才!且所谓才者,犹可用之器也;才不应务,是器不中用也;不能尽才以处事,与无才同也,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愚为不知理也。”上顾谓群臣曰:“黯自言便辟,则不然矣; 自言其愚, 岂非然乎。”时北伐匈奴,南诛两越,天下骚动。黯数谏争,上弗从;乃发愤谓上曰:“陛下耻为守文之士君,欲希奇功于事表;臣恐欲益反损,取累于千载也。”上怒,乃出黯为郡吏。黯忿愤,疽发背死。谥刚侯。
        上尝辇至郎署,见一老翁,须鬓皓白,衣服不整。上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以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
        天子至鼎湖,病甚,游水发根言于上曰:“上郡有神,能治百病。”上乃令发根祷之,即有应。上体平,遂迎神君会于甘泉,置之寿宫。神君最贵者大夫,次大禁司命之属,皆从之,非可得见,闻者音与人等,来则肃然风生,帷幄皆动。于北宫设锺虚羽旗,以礼神君。神君所言,上辄令记之,命曰画法。率言人事多,鬼事少。其说鬼事与浮屠相类,欲人为善,责施与, 不杀生。
        齐人公孙卿谓所忠曰:“吾有师说秘书,言鼎事,欲因公奏之,如得引见,以玉羊一为寿。”所忠许之。视其书而有疑,因谢曰:“宝鼎事已决矣,无所复言。”公孙卿乃因郿人平时奏之。有札书言:“宛侯问于鬼区臾,区曰:帝得宝鼎,神策延年,是岁乙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于是迎日推算,乃登仙于天。今年得朔旦冬至,与黄帝时协,臣昧死奏。”帝大悦,召卿问。卿曰:“臣受此书于申公,已死,尸解去。”帝曰:“申公何人?”卿曰:“齐人安期生同受黄帝言,有此鼎书。申公尝告臣:言汉之圣者,在高祖之曾孙焉;宝鼎出,与神通,封禅得上太山,则能登天矣;黄帝郊雍祠上帝,宿斋三月,鬼区臾尸解而去,因葬雍,今大鸿冢是也;其后黄帝接万灵于明庭,甘泉是也;升仙于寒门,谷口是也。”
        上为伐南越,告祷泰一。为泰一锋旗,命曰灵旗,画日月斗,大吏奉以指所伐国。
        拜公孙卿为郎,持节候神; 自太室至东莱,云见一人,长五丈, 自称巨公,牵一黄犬,把一黄雀,欲谒天子,因忽不见。上于是幸缑氏,登东莱,留数日,无所见,惟见大人迹。上怒公孙卿之无应,卿惧诛,乃因卫青白上云:“仙人可见,而上往遽,以故不相值。今陛下可为观于缑氏,则神人可致.且仙人好楼居,不极高显,神终不降也。”于是上于长安作飞廉观, 高四十丈;于甘泉作延寿观,亦如之。
        上巡边至朔方,还祭黄帝冢桥山。上曰:“吾闻黄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上于未央宫以铜作承露盘,仙人掌擎玉杯,以取云表之露,拟和玉屑,服以求仙。
        栾大有方术,尝于殿前树旌数百枚,大令旌自相击,翻翻竟庭中,去地十余丈,观者皆骇。
        帝拜栾大为天道将军,使着羽衣,立白茅上,授玉印;大亦羽衣,立白茅上受印,示不臣也。
        栾大曰:“神尚清净。”上于是于宫外起神明殿九间。神室,铸铜为柱,黄金涂之,丈五围,基高九尺,以赤玉为陛,基上及户,悉以碧石。椽亦以金,刻玳瑁为龙虎禽兽,以薄其上,状如隐起。椽首皆作龙形,每龙首衔铃,流苏悬之。铸金如竹收状以为壁,白石脂为泥,濆椒汁以和之。白密如脂,以火齐薄其上。扇屏悉以白琉璃作之,光照洞彻。以白珠为帘,玳瑁押之。以象牙为蔑,帷幕垂流苏,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杂错天下珍宝为甲帐,其次为乙帐;甲以居神, 乙以自御。俎案器服,皆以玉为之。前庭植玉树。植玉树之法,葺珊瑚为枝,以碧玉为叶,花子或青或赤,悉以珠玉为之,子皆空其中。小铃枪枪有声。甍标作金凤凰,轩翥若飞状,口衔流苏,长十余丈,下悬大铃。庭中皆垫以文石,率以铜为瓦,而淳漆其外,四门并如之。虽昆仑玄圃,不是过也。上恒斋其中,而神犹不至,于是设诸伪,使鬼语作神命云:“应迎神,严装入海。”上不敢去。东方朔乃言大之无状。上亦发怒,收大,腰斩之。
        东方朔生三日,而父母俱亡,或得之而不知其始,以见时东方始明,因以为姓。既长,常望空中独语。后游鸿濛之泽,有老母采桑, 自言朔母。一黄眉翁至,指朔曰:“此吾儿。吾却食服气,三千年一洗髓,三千年一伐毛,吾生已三洗髓三伐毛矣。”
        朔告帝曰:“东极有五云之泽,其国有吉庆之事,则云五色,著草木屋, 色皆如其色。”
        帝斋七日,遗栾宾将男女数十人至君山,得酒,欲饮之。东方朔曰:“臣识此酒,请视之。”因即便饮。帝欲杀之,朔曰:“杀朔若死,此为不验;如其有验,杀亦不死。”帝赦之。
        东郡送一短人,长七寸,衣冠具足。上疑其山精,常令在案上行,召东方朔问。朔至,呼短人曰:“巨灵,汝何忽叛来,阿母还未?”短人不对,因指朔谓上曰:“王母种桃,三千年一作子,此儿不良,已三过偷之矣,遂失王母意,故被谪来此。”上大惊,始知朔非世中人。短人谓上曰:“王母使臣来。陛下求道之法,唯有清净,不宜躁扰。复五年,与帝会。”言终不见。
        帝斋于寻真台,设紫罗荐。
        王母遗使谓帝曰:“七月七日,我当暂来。”帝至日,扫宫内,燃九华灯。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对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上宜洒扫以待之。”上乃施帷帐,烧兜末香。香,兜渠国所献也。香如大豆,涂宫门,闻数百里;关中尝大疫,死者相系,烧此香,死者止。是夜漏七刻,空中无云,隐如雷声,竟天紫色。有顷,王母至,乘紫车,玉女夹驭,载七胜,履玄琼凤文之舄,青气如云,有二青鸟如乌,夹侍母旁。下车,上迎拜,延母坐,请不死之药。母曰:“太上之药,有中华紫蜜,云山朱蜜,玉液金浆;其次药有五云之浆,风实云子,玄霜绛雪,上握兰园之金精,下摘圆丘之紫标柰。帝滞情不遣,欲心尚多,不死之药,未可致也。”因出桃七枚,母自啖二枚,与帝五枚。帝留核着前。王母问曰:“用此何为?”上曰:“此桃美,欲种之。”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留至五更,谈语世事,而不肯言鬼神,肃然便去。东方朔于朱鸟牖中窥母,母谓帝曰:“此儿好作罪过,疏妄无赖,久被斥退,不得还天;然原心无恶,寻当得还,帝善遇之。”母既去,上倜怅良久。
        后上杀诸道士妖妄者百余人。西王母遣使谓上曰:“求仙信邪,欲见神人,而先杀戮,吾与帝绝矣。”又致三桃曰:“食此可得极寿。”使至之日,东方朔死。上疑之,问使者。曰:“朔是木帝精,为岁星,下游人中,以观天下,非陛下臣也。”上厚葬之。
        上幸梁父,祠地主,上亲拜,用乐焉;庶羞,以远方奇禽异兽及白雉白鸟之属。其日,上有白云,又有呼万岁者。禅肃然,白云为盖。
        上自封禅后,梦高祖坐明堂,群臣亦梦,于是祀高祖于明堂,以配天。还作高陵馆。
        上于长安作蜚帘观,于甘泉作延寿观,高二十丈。又筑通天台于甘泉,去地百余丈,望云雨悉在其下。春至泰山,还作道山宫,以为高灵馆。又起建章宫,为千门万户。其东凤阙,高二十丈;其西唐中,广数十里;其北太液池,池中有渐台,高三十丈,池中又作三山,以象蓬莱、方丈、瀛洲,刻金石为鱼龙禽兽之属;其南方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玉堂基与未央前殿等,去地十二丈,阶陛成以玉为之,铸铜凤凰,高五丈,饰以黄金,栖屋上。又作神明台、井干楼,高五十余丈,皆作悬阁,辇道相属焉。其后又为酒池、肉林,聚天下四方奇异鸟兽于其中。鸟兽能言能歌舞,或奇形异态,不可称载。其旁别造奇华殿,四海夷狄器服珍宝充之,琉璃、珠玉、火浣布、切玉刀,不可称数。巨象、大雀、狮子、骏马,充塞苑厩, 自古已来所未见者必备。又起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率取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满四十者出嫁。掖庭令总其籍,时有死出者补之。凡诸宫美人可有七八千。建章、未央、长乐三宫,皆辇道相属,悬栋飞阁,不由径路。常从行郡国,载之后车,与上同辇者十六人。员数恒使满;皆自然美丽,不假粉白黛黑。侍衣轩者亦如之。上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时无妇人;善行导养术,故体常壮悦。其有孕者,拜爵为容华,充侍衣之属。
        宫中皆画八字眉。
        甘泉宫南有昆明,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柱,风来自香。
        未央庭中设角抵戏,享外国,三百里内皆观。角抵者,六国所造也;秦并天下,兼而增广之;汉兴虽罢,然犹不都绝,至上复采用之。并四夷之乐,杂以奇幻,有若鬼神。角抵者,使角力相抵触者也。其云雨雷电,无异于真,画地为川,聚石成山,倏忽变化,无所不为。
        骊山汤,初始皇砌石起宇,至汉武又加修饰焉。
        大将军四子皆不才,皇后每因太子涕泣,请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后忧也。”少子竟坐奢淫诛,上遣谢后,通削诸子封爵,各留千户焉。
        上巡狩过河间,见有青紫气自地属天。望气者以为其下有奇女,必天子之祥。求之,见一女子在空馆中,姿貌殊绝,两手一拳。上令开其手,数百人擘,莫能开,上自披,手即申。由是得幸,为拳夫人。进为婕好,居钩弋宫,解黄帝素女之术,大有宠。有身,十四月产昭帝。上曰:“尧十四月而生,钩弋亦然。”乃命其门曰“尧母门”。从上至甘泉, 因幸,告上曰:“妾相运正应为陛下生一男,七岁妾当死,今年必死。宫中多蛊气,必伤圣体。”言终而卧,遂卒。既殡,香闻十里余,因葬云陵。上哀悼,又疑非常人,发冢,空棺无尸,唯衣履存焉。起通灵台于甘泉,常有一青鸟集台上往来,至宣帝时乃止。
        望气者言宫中有蛊气。上又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逐之弗获。上怒,闭长安城诸宫门,索十二日,不得,乃止。
        治随太子反者,外连郡国数十万人。壶关三老郑茂上书,上感悟,赦反者。拜郑茂为宣慈校尉,持节徇三辅,赦太子。太子欲出,疑弗实。吏捕太子急,太子自杀。
        上幸河东,欣言中流,与群臣饮宴。顾视帝京,乃自作《秋风》辞曰:


        汛楼舡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吹兮发棹歌,极欢乐兮哀情多。

顾谓群臣曰:“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群臣进曰:“汉应天受命,祚逾周殷,子子孙孙,万世不绝。陛下安得亡国之言,过听于臣妾乎?”上曰:“吾醉言耳!然自古以来,不闻一姓遂长王天下者;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矣。”
        上欲浮海求神仙,海水暴沸涌,大风晦冥,不得御楼船,乃还。上乃言曰:“朕即位已来,天下愁若,所为狂悖,不可追悔, 自今有妨害百姓,费耗天下者罢之。”田千秋奏请罢诸方士,斥遣之。上曰:“大鸿胪奏是也。其海上诸侯及西王母驿,悉罢之。”拜千秋为丞相。
        行幸五柞宫,谓霍光曰:“朕去死矣,可立钩弋子,公善辅之。”时上年六十余,发不白,更有少容,服食辟谷,稀复幸女子矣。每见群臣,自叹愚惑:“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故差可少病。”自是亦不服药,而身体皆瘠瘦。一二年中,惨惨不乐。三月丙寅,上昼卧不觉,颜色不异,而身冷无气;明日,色渐变,闭目。乃发哀告丧。未央前殿朝晡上祭,若有食之者。葬茂陵,芳香之气异常,积于坟埏之间,如大雾。常所幸御,葬毕,悉居茂陵园上, 自婕妤以下二百余人,上幸之如平生,而傍人不见也。光闻之,乃更出宫人,增为五百人,因是遂绝。
        始元二年,吏告民盗用乘舆御物,案其题,乃茂陵中明器也,民别买得。光疑葬日监官不谨,容致盗窃,乃收将作以下系长安狱,考讯。居岁余,鄠县又有一人于市货玉杯,吏疑其御物,欲捕之,因忽不见;县送其器,又茂陵中物也。光自呼吏问之,说市人形貌如先帝。光于是嘿然,乃赦前所系者。岁余,上又见形谓陵令薛平曰:“吾虽失世,犹为汝君,奈何令吏卒上吾山陵上磨刀剑乎?自今已后可禁之。”平顿首谢,忽然不见。因推问,陵旁果有方石,可以为砺,吏卒常盗磨刀剑。霍光闻,欲斩陵下官。张安世谏曰:“神道茫昧,不宜为法。”乃止。甘泉宫恒自然有钟鼓声,候者时见从官卤簿似天子仪卫, 自后转稀,至宣帝世乃绝。
        宣帝即位,尊孝武庙曰世宗。奏乐之日,虚中有唱善者。告祠之日。白鹄群飞集后庭。西河立庙,神光满殿中,状如月。东莱立庙,有大鸟迹,竟路,白龙夜见。河东立庙,告祠之日,白虎衔肉置殿前;又有一人骑白马,马异于常马,持尺一札,赐将作丞。文曰:“闻汝绩克成,赐汝金一斤。”因忽不见,札乃变为金,称之有一斤。广川告祠之明日,有钟磬音,房户皆开,夜有光,香气闻二三里。宣帝亲祠甘泉,有顷,紫黄气从西北来,散于殿前。肃然有风;空中有妓乐声,群鸟翔舞蔽之。宣帝既亲睹光怪,乃疑先帝有神;复招诸方士,冀得仙焉。
          白云趣宫。
          汉成帝为赵飞燕造服汤殿,绿琉璃为户。
          一画连心细长,谓之连头眉,又曰仙蛾妆。
          高皇庙中御衣,自箧中出,舞于殿上。冬衣自下在席上。平帝时,哀帝庙衣自在押外。

        《汉武故事》又题《汉武帝故事》、《汉孝武故事》,撰者旧题班固,不可信,又有编者为南齐王俭说,待考。注家多称其为史传小说或杂史体志怪。《隋志》、两《唐志》均著录本文为两卷,今存一卷,已有散佚。以鲁迅《古小说钩沉》中辑本最为完备,达五十三条之多。另有《历代小史》、《古今逸史》、《古今说海》及《粤雅堂丛书》等本。
        汉武帝在历史上素享雄才大略之名,但在这篇小说中,我们看到的却是他生活中的另外一面。本文记述汉武帝刘彻自生于猗兰殿至死后葬于茂陵的杂闻琐事,富于故事性。全篇以刘彻为中心,叙事基本依时间顺序,并不强求故事连贯完整,只做片断纪录,着重突出他劳民伤财、好大喜功的统治作风。文中的三个主要内容互相渗透,错落有致:一.武帝幼时和即位后内宫中的事,其中“金屋藏娇”一段很是精彩。二.武帝信神求仙的事迹。三.武帝及王公、大臣们的其他轶事。其中第二项神怪色彩最为浓厚,可视为全书的中心。
        “西王母会武帝”是《汉武故事》,也是当时最优美的传说之一,很多选本都把这一段单独录出,足见它的魅力。西王母本西方部族名,后演为部族首领,在远古神中,她曾是一个凶神恶煞。《山海经》里记她,“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怕是连男女还分不出来呢。到了《穆天子传》,她自称帝女,主西方之土,且已具有文质彬彬,热情好客,雍容大度等特点了。本文中她进而被定型为三十芳龄,掌握长生之药的美丽女神,算是一个总结。神话中的西王母被汉代神仙家看中,人间的刘彻也被他们看中,由是他们的传说大为丰富,西王母离开昆仑来到人间,使两个传说系统合流了。
        武帝七月七日迎会西王母,在她降临前,有青鸟从西方来,集承华殿前。“是夜漏七刻,空中无云,隐如雷声,竟天紫色。有顷,王母至,乘紫车,玉女夹驭,载七胜,履去琼凤文之舄,青气如云,有二青鸟如乌,夹侍母旁。”这一大段的渲染,在唐前志怪小说中是极为罕见的,也是很成功的。继而在描述分吃桃子时,王母与武帝的对话,极好地体现了人物的思想性格,尤其对武帝心理的刻画,维妙维肖,入木三分。滑稽多辩的东方朔,在这里既是王母手下一个调皮的偷儿,又是汉武帝的臣子,在天上的女神和地上的人主间搭上了关系,使整个故事更加精彩纷呈。
        田蚡与窦婴争斗事,《史记》、《汉书》中均有记载,“魏其武安候列传”还是《史记》中的名篇,田蚡死时的神鬼环境在《史记》中是罕见的,但到了本篇中,却被添枝加叶,作了刘彻信奉鬼神的事例,“上使视鬼者察之,见窦婴笞之;上又梦窦婴谢上属之。上于是颇信鬼神事。”看上去甚是荒唐,却也难为作者将史实与神幻结合得如此巧妙。
        除东方朔、田蚡、窦婴外,刘安,李少翁、李少召、栾大等在作者笔下都变为神异的传说人物,武帝一生好仙,他及属下这些人物的事迹,给方士们提供了编造神仙故事的极好素材。
        《汉武故事》是汉代小说中的佼佼者,篇帙尤长。它的最大特色在于将史实与幻想巧妙地揉和在一起,许多幻想化了的人物、事件原本都是历史上确有的其人其事,象汉武帝、东方朔等人都是真实性和虚幻性的结合体,情节则是或真假相间,或实中有虚。把它与《汉书》的《武帝本纪》、《外戚传》等比较一番,不难看出两者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之中。《四库全书总目》说它“所言亦多与《史记》、《汉书》相出入,而杂以妖妄之语”,大抵是不错的。由于它受史传文学影响较大,整个格局还不象魏晋以后的志怪那种琐语丛言的形式,仍是围绕着中心人物、中心事件组织材料展开情节。鲁迅说它:“文亦简雅,当是文人所为,”说明它的文字功夫是不错的。全篇中摹景状物,渲染气氛,描写对话,都比较生动,看得出作者有意吸取了史家记事的优良手法,难怪后人要将它安在班固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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