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嘉·

        吴主赵夫人,丞相达之妹,善画,巧妙无双。能干指间以彩丝织云霞龙蛇之锦,大则盈尺,小则方寸,宫中谓之机绝。孙权常叹魏蜀未夷,军旅之隙,思得善画者,使图山川地势军阵之像。达乃进其妹。权使为写九州江湖方岳之势。夫人曰:“丹青之色,甚易歇灭,不可久宝。妾能刺绣作列国方帛之上,写以五岳河海城邑行阵之势。”既成,乃进于吴王。时人谓之针绝,虽棘刺木猴云梯飞鹚,无过此丽也。权居昭阳宫倦暑,乃褰紫绡之帷。夫人曰:“此不足贵也。”权使夫人指其意思焉。答曰:“妾欲穷虑尽思,能使下绡帷而清风自入,视外无有蔽碍,列侍者飘然自凉,若驭风而行也。”权称善。夫人乃扸发以神胶续之。神胶出郁夷国,接弓弩之断弦,百断百续也。乃绩为罗縠,累日而成,裁为缦,内外视之,飘飘如烟气轻动,而房内自凉。时权常在军旅,每以此幔自随,以为征幕,舒之则广纵一丈,卷之则可内於枕中。时人谓之丝绝。故吴有三绝,四海无俦其妙。后有贪宠求媚者,言夫人幼耀於人主,因而被退黜。虽见疑坠,犹存录其巧工。吴亡不知所在。
        

〔选自《拾遗记》〕

●●
        中华民族是个勤劳智慧的民族,曾经创造了灿烂光辉的古代文明,而广大妇女所作出的贡献,往往却被宣扬“男尊女卑”的统治阶级“正史”所抹杀。这篇短文对我国古代妇女的勤劳智慧加以歌颂,塑造了一位技艺精湛,盖世超群的人间织女的艺术形象,实在是可贵,可敬,可叹。
        赵夫人是三国时孙权的夫人,历史上未必没有其人,而作者王嘉不知她确切的名字。假托前人的奇闻逸事加以发扬,搜求各种社会传闻加以整理,这是王嘉进行艺术创作的常用手法。我们应将艺术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加以区分。赵夫人虽然是吴国赵丞相的妹妹,孙权的夫人,但在这篇小说中只不过是作者创造的艺术形象,和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不能相提并论。然而,作者笔下的赵夫人又是具有艺术真实的形象,是古代千百万妇女能工巧匠中的典型。
        此文短小精悍,重点突出,集中笔墨对赵夫人集画、绣、织三方面才能于一身,“巧妙无双”的形象加以刻画,给人十分深刻的印象,她的技艺时称“机绝、针绝、织绝”三绝。所谓“机绝”是指能用色彩缤纷的丝线织成大到一尺,小到一寸各式各样的织绵,织出彩云飞霞龙蛇等美丽的画面。所谓“针绝”是指绣出江湖河海、九州山川、军阵城邑之势精细无比,荆棘、猴子、云梯、飞鸟形象逼真。“织绝”是说她为吴王孙权纺出的纱缦轻薄柔软,透明通风,卷起来可以放入枕中,展开则广纵一丈,“飘飘如烟气轻动,而房内自凉”。整篇故事就是紧紧围绕着这三绝展开的,赵夫人巧妙无双的技艺被作者用这三个典型事例毫不枝蔓地描绘出来。
        作者在描写这三个典型事例时,十分留心详略得当。先以“善画”二字铺垫,点出赵夫人具有艺术天才,为其后三绝的描述作出必要准备,然后层次分明地描写了时人称誉的“三绝”。第一绝“机绝”是略写,仅仅一句话,但已给人非同一般的感觉。第二绝的描述,是由吴达向孙权推荐画工人才引出,赵夫人的见解更高于孙权,吴达之上。她说:“丹青之色,甚易歇灭,不可久宝,妾能刺绣作列国方帛之上,写以五岳江海城邑行阵之势。”这短短一句话打破了“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呈现出中国古代妇女的光辉形象。这第三绝更是充满了神奇色彩,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赵夫人自请为孙权织帷缦:“妾欲穷虑尽思,能使下绡帷而清风自入,视外无有蔽碍,列侍者飘然自凉,若驭风而行也。”果然赵夫人“扸发以神胶续之……乃绩为罗縠”,做成的幔帐倍受孙权喜爱。扸,同析。这意思是把头发丝剖析相粘结,纺成透气的细纱。这一绝胜于一绝的巧工,描述的越来越细致。最后的织绝不但百人物语言的描写,还有纺织情况介绍,幔帐描述,并以孙权的爱不释手加以衬托,形成了全文的高潮。这种百详百略的描写,形成了一浪高于一浪的艺术效果。
        小说结尾用悲剧的手法赋予主人公不幸的结局,赵夫人被“贪宠求媚者”进谗言而受到不公正待遇。被退黜的原因是“幼耀于人主”,即在吴王面前炫耀自己的高妙;幼,通“窈”,意思是美妙。在莫须有的罪名下,精美的艺术品和赵夫人的名字都消失无存了,这寄托了作者无限的爱憎、同情和憾恨,同时又给后人留下许多令人寻味的启示;正如空山绝响,余音不止,更见作者不凡的艺术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