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试墨
·张邦基·
世传吕公得道之士,唐僖宗时进士,能作诗,传者仅百首,往往卖墨世间。毗陵士人,姓邵,忘其名,善谈《易》。众请讲于佛舍,至《小畜》,有墨者青巾布衣,褰帏直入。邵恶之,掩卷而问曰:“何来?”曰:“卖墨耳。适闻讲《易》至小畜,其说非是。”邵惊,遽揖之坐。墨者脱履置于案上,取墨一丸,曰:“墨价十千。”
一坐皆笑。墨若纳履,取砚涤之,试墨,置日影中。贮墨而出曰:“抵暮复来,当知十千非贵也。”邵且笑且骇。少顷,视砚墨之所濡,彻底为黄金,与日影相耀。邵惋恨不已。必吕公也。
〔选自《墨庄漫录》〕
●●这则笔记讲了一个传奇故事,意在警世。它通过吕公卖墨、试墨的故事,写了得道之士吕公墨迹留金,出神入化,并深刻讽刺了妄谈《易》经,招摇过市的邵氏。
“文学作品的情节结构,是展示人物性格、表现作品主题的重要艺术手段。”这则笔记正是这样。它的故事情节很富有戏剧性,常以出人意外之笔,把故事情节不断推向高峰,从而展示人物性格,表现主题。
故事从“众请”邵氏“讲于佛舍”开始,“至小畜,有墨者青巾布衣,褰帏直入。”(《小畜》,《周易》六十四卦之一。“象曰: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褰,音qian,揭义。)这是情节中的第一个起伏。在佛舍里讲《易》经,场面自然很严肃,忽然来了“褰帏直入”的墨者,风波陡起。墨者虽是青巾布衣,但不同凡俗,接着就指出:“适闻讲《易》至《小畜》,其说非是。”邵氏确实徒有虚名,在真人面前现了原形,“邵惊,遽揖之坐。”(遽,音ju,急义。)邵氏的惊恐和窘急说明他本来就心虚,与吕公(即墨者)的胸有成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吕公试墨是这则笔记的高潮。这一场面描写得很精彩,严肃的讲经会被搅乱了,喧宾夺主,讲经人被冷落在一旁,“墨者脱履置于案上。取墨一丸,曰:“墨价十千”,于是“一坐皆笑。”而吕公却旁若无人,从容试墨,“少顷,视砚墨之所濡,彻底为黄金,与日影相耀。”故事在高潮中结束。这样的情节安排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读者的心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一惊,二叹,三疑,四悟。惊的是“墨者”狂荡不羁;叹的是邵氏虚名欺世,不堪一击;疑的是墨的价值,卖墨者的神秘;最后悟出本文警世的深义,在这一连串的思考中,吕公和邵氏这两个人物形象鲜明,宛如立在读者眼前。
这则笔记不仅情节安排巧妙,高潮迭起。而且注重通过行动描写、对话描写、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刻画人物性格。写吕公“褰帏直入”,“脱履置于案上”和“贮墨而出”,恰如其分的表现了他狂荡不羁的性格,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的确是得道之士。而他的对话则表现出胸有成竹,充满自信,产生了威慑人心的力量。
对于邵氏这个人物,作者着力描写他事件前后的心理变化,表现他的色厉内荏,徒有虚名。从吕公直入佛舍之后,随着情节的展开,邵氏的心理亦不断变化。作者先是写他“恶之”,因为吕公打断他讲经,写他“掩卷而问曰:‘何来!’”表现他的傲。一旦吕公揭了他的老底,指出“其说非是”,于是又写邵氏的“惊”,“遽揖之坐。”在吕公试墨时,写邵氏是“且笑且骇”,这里虽仅用了四个字,但真实表现了邵氏复杂而微妙的心理。他“骇”的是刚刚受了一场奚落,心暂时还没有安定下来,更怕“墨者”再有惊人之举;“笑”是因为“一坐”皆不信“墨者”,他也要看墨者出丑,抱着侥幸的心情。直到最后墨迹留金,邵氏方才醒悟,“惋恨不已”确实写出他此刻羞愧心情。
另外,结构谨严,首尾呼应是这则笔记的又一特点。故事以卖墨为中心环节,围绕“墨者”引出离奇故事。首尾呼应交代了“墨者”即吕公的事件真相。尤其是结尾一句:“必吕公也。”中的一个“必”字,以此表示推断,反映了作者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