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俦击鬼
·洪迈·
孙俦大夫者,邓州人,在金国为千户长。绍兴末,归正得官。淳熙中,为京西兵马副都监,因买田筑室于谷城。其人甚勇。庖婢尝报:“比夜入厨,辄有一物蹲灶下,蓬头垂发,不可认面目,呼之不应,逐之不退,必鬼也。”孙曰:“此后再来,当告我。”明夕,又至。孙往视之,信然。笑曰:“是桑仲军吃了底人魂魄耳。”即奋拳椹其顶,立没于地。迨早,命仆发土,得遗骨一具,乃辇而弃诸野。
〔选自《夷坚志》〕
●●《孙俦击鬼》写的是孙俦大夫奋拳击鬼、灭除鬼怪的故事,同时也谴责了连年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开篇从介绍孙俦的生平和为人入手。这个名叫孙俦的,邓州(今河南省邓县)人,原先在金国做千户长这样一个武官,率领兵士千把人,警卫地方。南宋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公元1131——1161年)末年,从金国反正回宋,做了官。淳熙(宋孝宗赵睿年号,公元1174——1189年)年间,做到了京西兵马副都监。他就在湖北谷城地方买了田、盖了房。作品对孙俦的生平介绍得较为详细,而对他的为人却高度概括,文字极为简练,只用了“其人甚勇”四个字。“甚”,文言虚词,表示程度相当高,与“很”、“非常”相近,而与白话中的“甚”有时作“较”、“颇”解不同。孙俦最主要的性格特点,就是为人非常勇敢。正因为孙俦“其人甚勇”,他才能对鬼怪无所畏惧,敢于“奋拳揕其顶”,毅然决然地去翦除鬼怪。
在介绍了孙俦的生平和为人之后,接着,作品以主要篇幅,具体地叙写了孙俦是如何击鬼灭怪的。这里,作者不是一开始就直接着笔写孙俦与鬼物相遇,而是调转笔头,先写厨娘之所见:厨娘一连几个晚上都看到有一个怪东西蹲在灶门口,蓬头垢面,长发下垂,看不见它的本来面目。叫它,它不应;赶它,它不走。厨娘根据以上情况分析,认定它是一个鬼。孙俦听了厨娘的话以后,他一点也不害怕,决心翦除鬼怪。他对厨娘说,如果再看到这个鬼,一定告诉他。作者这么写的作用有二:一是为了增加作品情节的曲折性,使之跌宕起伏,摇曳多姿;二是孙俦主动提出和鬼会面,瞧瞧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以图相机行事,除鬼灭怪,这就使孙俦以后的行动就有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并表现了他的性格的一贯性。紧接着,叙写孙俦翦除鬼怪的过程。果然,第二天,这个鬼又出现了。孙俦连忙去瞧,确实和厨娘讲的一模一样。笑曰:“是桑仲军吃了底人魂魄耳。”孙俦一边说着,一边就举起拳头使劲朝那个鬼的头顶打去。那个鬼随即缩进土里,立刻不见了。“底”:即今“的”字。“揕(zhen)”:用力打击。孙俦高高地举起拳头,朝那个鬼的脑袋重重地打击下去,没有一点迟疑、姑息,只想一拳就解决问题。这个“揕”字用得传神,把孙俦当时的神态、动作,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出来,很难用别的字来取代。
作品结尾,点明这个鬼是从那里钻出来的:“迨早,命仆发土,得遗骨一具,乃辇而弃诸野。”“迨(dai)”:等到,到,及。“辇(nian)”:本是用人拉挽的车子,这里作动词用,是“用车子装载”的意思。孙俦叫仆人就地挖掘,挖出来的是一副人骨头,鬼就是这个冤死的人的白骨变的。孙俦连忙让仆人用车子把这副人骨头拉到野外扔掉了。
这则故事通过孙俦奋拳击鬼、灭除鬼怪的事迹,表现了他不惧鬼神、主动除鬼灭怪的大无畏精神。作品的故事情节较简单,但作者避免了平铺直叙,在结构上注意了点缀生波,以虚带实。如孙俦在击鬼前,对他生平的介绍——与常人比,他的经历是颇为曲折、复杂的;厨娘向他报告见到鬼物的情景,都对后文起了铺垫的作用。后者还渲染了环境气氛,烘托了人物的性格。在语言运用上,简练精当,没有冗句,以尽可能少的文字表达尽可能多的内容。如写孙俦的为人,只用了“其人甚勇”四个字;对鬼的丑陋形相的描绘,也只用了“蓬头垂发”四个字,高度概括,简练得不能再简练了。
这则故事中写到,蹲在烘门口的这个鬼,不过“是桑仲军吃了底人魂魄耳”。桑仲,北宋末年襄、邓、隋、郢的镇抚使。史书上记载他的军队“在京西连跨数州,‘无粮食,人相食啖。’”(《潮北盟会编》炎兴下帙四十四)因为缺乏粮食,桑仲的军队就捉住老百姓杀掉当饭吃。这个鬼,就是被桑仲的军队吃掉的人的魂魄。作品虽然只是附带地提及此事,没有正面着笔,但我们切不可把它当作闲笔看待。因为它从一个侧面揭露和控诉了北宋和辽、夏、金的连年战争带给人民的深重苦难。当时边境的人民不仅负担了沉重的赋税劳役,有时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住,有可能被桑仲的军队捉住杀掉充饥。这真是惨绝人寰的悲剧!当我们分析作品的思想意义时,对这一点是切不可加以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