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秀庄
·戴孚·
开元中,滑州刺吏韦秀庄,暇日来城楼望黄河。楼中忽见一人,长三尺许,紫衣朱冠,通名参谒。韦秀庄知非人类,问是何神。答曰:“即城隍之主。”又问何来,答云:“黄河之神欲毁我城,以端河路。我固不许。克后五日,大战于河湄。恐力不禁,故来求救于使君尔。若得二千人,持弓弩,物色相助,必当克捷。君之城也,惟君图之。”秀庄许诺,神乃不见。
至其日,秀庄率劲卒二千人登城。河中忽尔晦冥。须臾,有白气直上十余丈,楼上有青气出,相萦绕。秀庄命弓弩乱射白气,气形渐小,至灭。唯青气独存,逶迤如云峰之状,还入楼中。初时,黄河俯近城之下,此后渐退,至今五六里也。
[选自《太平广记》]
●●黄河水含沙多,因此河道易淤塞。当然此处淤塞,便在彼处决口,而决口便往往形成改道。自古以来,黄河改道次数,连大带小数以千计。其中大的有六次(取清人胡渭说法),集中于下游。本文写到的唐代滑州城下黄河逐步北移,其实就是此后改道的酝酿过程。黄河从“欲毁我城”——逼进滑州到“此后渐退”,若局限于当时当地,是难于认清这种“神秘”现象的。明白了这一点,就不会对此作的产生感到奇怪了。滑州即今河南省滑县一带,其州城即滑县的旧县城。有一点须特别指出:现在的滑县与黄河相隔不下一百公里,而且在黄河北面。而唐代,滑州却紧靠黄河,雄踞南岸的。
作品里提到的“黄河之神”,也称河伯,《庄子·秋水》中已经有“河伯欣然自喜”的句子。所谓“城隍之主”,即管理城池的神,一般直称为城隍,我们不妨称之为城神,此神更是历史悠久,其前身竟已进入周朝岁暮祭祀的八神之列。河神、城神与土神(即社神,俗称土地)、灶神(俗称灶王)等一样,土生土长,血统纯正,不像如来佛祖、南海观音那样是异域来客。
本篇不足三百字,但故事完整。情节虽属虚构,但合于事理。故事分为订盟、交战两层。做为滑州刺史,韦秀庄自然关心州城的安危,“暇日来城楼望黄河”,大约也是感到了黄河的威胁。因此当城神讲出“通名参谒”(报出自己名字来谒见)的缘由,并要求支援时,便当场“许诺”。从“欲毁我城,以端河路”(以毁灭滑城的作法使河道取直,端:正,引申为直)看出,河神是多么凶暴肆虐,但城隍“固(坚决)不许”。至此,毁城与护城的一场争战已不可避免。果然,“克后五日(规定五天之后),大战于河湄(河岸)”。城隍不敢轻敌,“恐力不禁”——担心自己力量不足,支持不住,因而要求刺史“物色相助”——察看情况给予援助。
订盟一节,写得简略而耐人寻味;而描绘交战情状,则善于化繁为简:交战的进程,力量的消长,都通过韦秀庄的观察来表现。因此,头绪错综繁杂,写来却是寥寥数句,然而读者并不感到兴味索然,倒是觉得恰到好处。请让我引征原作以验证此说:“河中忽尔晦冥”——晦冥:昏暗。这当然是韦秀庄所见,此句意在表现河神正集结军卒。“有白气直上十余丈,楼上有青气出,相萦绕”。白气先发制人,而且来势汹汹,显然是河神的大军;青气出自城楼,自然是城隍的将士;“相萦绕”三字,实在妙不可言,描绘两军厮杀难解难分,多么形象,多么准确!厮杀未见胜负,秀庄就参战了。人间刺史和神界城隍的联军大获全胜。
河神真的一败涂地了,此后几十年黄河逐渐北移可以为证。本来“初时,黄河俯近城之下”——俯近:就是居高且靠近,因为河身高出地面,所以用了“俯、字。“此后渐退,至今五六里也”——今:作者活动于唐肃宗、代宗时代,写本篇时距开元年间至少二十年。用几十年间黄河渐退来回映当年那场交战,堪称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