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

2024-02-29 可可诗词网-乐府诗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唐]刘元淑


        自从离别守空闺,遥闻征战起云梯。夜夜愁君辽海外,年年弃妾渭桥西。阳春白日照空暖,紫燕衔花向庭满。彩鸾琴里怨声多,飞鹊镜前妆梳断。谁家夫婿不从征,应是渔阳别有情。莫道红颜燕地少,家家还似洛阳城。且逐新人殊未归,还令秋至夜霜飞。北斗星前横度雁,南楼月下捣寒衣。夜深闻雁肠欲绝,独坐缝衣灯又灭。暗啼罗帐空自怜,梦度阳关向谁说。每怜容貌宛如神,如何薄命不胜人。愿君夕燕山至,好作明年杨柳春。

        《妾薄命》为乐府旧题,属《杂曲歌辞》。这首诗写闺中女子对出征在外的丈夫的深切思念,从侧面表现了对战争的控诉。情意哀婉迂回,韵致悠扬。
        “自从离别守空闺,遥闻征战起云梯。”开头以“遥闻”二字,造成巨大的空间跨度,交待丈夫从征这一事实,突出夫妻距离之遥远。“起云梯”暗示战斗正酣,与“守空闺”形成强烈的动静反差,反衬了闺中女子内心的孤寂。 “夜夜愁君辽海外,年年弃妾渭桥西”二句,具体交待了人物各自的方位,照应上面“遥闻”二字。 “愁君”即思念丈夫,点明全诗主旨。虽“夜夜愁君”,却“年年弃妾”,怎不让人生绵绵怨情,柔肠寸断。这里,在工整的对仗中连用叠字,出语俗浅,情意甚足。总上四句,思妇置身于遥远漫长的时空关系中, 自然确定了诗作凄恻、哀怨的基调。
        “阳春白日照空暖,紫燕衔花向庭满。”阳春时节风和日丽,大自然沐浴在融融温馨之中;庭院里繁花簇拥,生机盎然,紫色的燕子在花间呢喃翔舞,又添几分春的喧闹。面对眼前景物,该是满怀欢娱了吧!而思妇却“彩鸾琴里怨声多,飞鹊镜前妆梳断。”可见上面绝非一般应景诗句。这里以乐景写哀,人物的情感与外在景物处于矛盾对立的状态,只觉得“春色恼人”,大有“良辰好景虚设” (柳永《雨霖铃》)的慨叹。思妇别离的痛苦哀怨以压倒的优势使春日美景显得无足轻重,体现着事物在情理上的强烈对比,突出了所要表现的对象。“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薑斋诗话》)此时,除了思妇“怨声多”之外,“妆梳断”有着另外的内涵。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徐干《室思》)佳人离散,纵有百种风情、万般娇媚,又与谁人看!诗中借助于“妆梳断”这一女性生活中的一个细节,宛转曲达,含蓄巧妙地强调了思夫情殷这个核心问题。
        “谁家夫婿不从征,应是渔阳别有情。”思妇对丈夫思念的进一步发展,导入一种无意识沉思的心理状态。这里包含着大幅度的思维跳跃。夫婿从征具有普遍性,但似乎离别与被弃单单降落到自己头上,主人公赋予了这种现象以浓厚的主观色彩。 “应”是一种猜测性判断,“渔阳”指代边塞;好象丈夫已情移它处,另有新欢,这是刻骨相思呈另一种情势的变态表现。并且她为自己推测的成立提供了客观依据——“莫道红颜燕地少,家家还似洛阳城。”“燕地”指代东北边塞, “洛阳城”如白居易诗《母子别》说:“洛阳无限红楼女。”
        紧承“渔阳别有情”的猜测,思妇在想象中确认丈夫“且逐新人殊未归,还令秋至夜霜飞。”责怨丈夫暂有新欢倒也罢了,最可恨因追随新人而迟迟不归,说法是退了一步,怨情却深了一层。非但如此,思妇主观上把丈夫的薄情与自然时令联系起来,化虚为实,彼此相生,使虚幻的想象对象化、具体化,渲染了殷殷思念的哀怨与痛楚。 “秋至”与前面“阳春”遥应,既表明季节更替,也强调时间跨度。思妇的猜忌心理是思念极端的变态的表现, “北斗星前横度雁,南楼月下捣寒衣”二句,从典型的景、物及人物行动,再次突出了思夫这一宏旨。秋夜里,思妇遥望北方星空,心底盼归;此时为亲人置备寒衣,如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最能引起对在外丈夫的拳拳恋情。声、情、景、物融为一体,汇成了哀怨低回的曲调,富有抒情性。
        “夜深闻雁肠欲绝,独坐缝衣灯又灭。暗啼罗帐空自怜,梦度阳关向谁说。”集中表现思妇在孤苦寂寞的处境中自哀自怜的心理活动,从侧面构成思夫心理轨迹上的一个环节。 “夜深”,极写思妇夜不寝、难成寐;听到夜空里雁叫,感慨雁思南飞而人却未归,如李清照词:“雁过也,正伤心”。“独坐”已甚孤寂, “灯又灭”再添惨然。下文自然导入“暗啼”这一行为状态。现实使人无法接受,寄托梦境也难排遣, “空自怜”,写孤苦悲凉又进一层,凄切之情达到颠峰。
        “每怜容貌宛如神,如何薄命不胜人。”由上文的如泣如诉转而发出对命运的不满。容貌“如神”却无人相顾,用“如何”反问,强化了主人公内心的不平;落漠之状可见,思念之深可想。这两句,以反诘语气、矛盾心理表达怨思,更觉深刻宛转。 “愿君朝夕燕山至,好作明年杨柳春”二句,体现为一种自我心理解脱。 “朝夕”极言快,包含着一种情绪的象征。“杨柳春”指代夫妻依依恩爱的情景,作为思妇理想的憧憬,在想象中为未来点燃起光明,是对痛苦至深、思念至深的弥补;维持这种心理平衡,是自我慰籍,是自我超越。实际上,主人公不可能真正地超脱。全诗到此收尾,含蕴有余,让人牵肠,甚得“言虽至而意无尽”(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之妙。
        这首诗尽管缱绻缠绵,格调并不庸俗。在描绘思妇哀怨的同时,表露出厌战情绪。拓宽了主题的社会意义。刘元淑着重抓住思妇心理的变化过程,情真意切,起伏跌宕,平添了不少迷人的魅力。如王国维所说: “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人间词话》)刘元淑这首《妾薄命》,可以说距这种境界并不遥远,具有一定的艺术欣赏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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