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北到山东

2024-02-15 可可诗词网-中华民国史 https://www.kekeshici.com

        华东地区一直是国民党军事进攻的重点所在。到1946年底,国民党军将华东中共军队主力从苏皖压到了山东,国民党因此认为中共部队实力受到重大损失,因此企图在山东与中共部队决战,华东主战场因此而由苏皖转入山东。
        国民党军队虽在宿北战役中遭到严重损失,但在苏北战场仍居有兵力优势,同时在鲁南的四个师则直接威胁中共山东根据地的中心临沂。中共方面对于下一步作战行动,陈毅、粟裕等提出了三个作战方案,一是在苏北沭阳打整七十四师,但不易割歼;二是出击淮北,创造运动歼敌之机,但须有时间准备;三是回师鲁南,此地国民党军系统不一[1],间隙较大,有利割歼,但须将我主力长途北调山东。虽然中共部队在苏北尚有一定的回旋余地,但毕竟国民党军队已占据苏北大半地盘,而山东为中共长期根据地,后方条件较好,有利内线作战,因而此时的主客观形势都要求中共部队转入山东,陈毅等提出的第三方案得到中共中央的同意。毛泽东在为中共军委代拟的电文中指示:“鲁南战役关系全局,此战胜利即使苏北各城全失亦有办法恢复。……第一仗似以打二十六师三个旅为适宜,因该师系鲁南主力,该师被歼,全局好转。”[2]
        国民党军在鲁南的四个师自1946年12月中奉命向前推进,其中整二十六师推进最快,已进至向城一带,离临沂不过几十里路程,“惟以前进位置过于突出,兵力极感薄弱,形势极为孤立”。师长马励武曾建议后撤一步,但徐州绥署只令其就地固守而不同意后撤,使其“孤军久暴,既不进又不退,前后左右皆空,此诚军语所谓挂形也”[3]。陈毅等抓住这一机会,决定集中山东野战军一纵和第八、九、十师,华中野战军第一师,共27个团的兵力,围歼整二十六师,同时苏北部队适时北撤,集中山东。中共部队作战部署的这一改变,并未引起其对手的警惕,从而相应改变其部署。
        1947年1月2日晚,山东野战军突然出现于向城、傅山口、卞庄地区,包围了整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整二十六师师长马励武事先毫无察觉,元旦那天正在峄县后方欣赏京剧《风波亭》。结果风波来时,前方部队群龙无首,又无增援,只能决定于4日突围。但突围之日“天忽大雨,道路泥滑,人马车辆均陷泥淖,行动倍增困难”[4]。快速纵队的战车在泥泞中无法发挥作用,两部于突围当日下午被全歼。蒋介石在得知整二十六师和快速纵队失利的消息后,认为“此乃徐州绥署指挥错误,对战车重炮皆置于最前方突出部分,且其时甚久,此无异以精械贻敌”[5]
        整二十六师被歼后,山野原计划打冯治安部整五十九和七十七师。冯部原已奉令增援整二十六师,但为保存实力,进展极为迟缓,此时更迅速收缩至运河南岸固守。山野遂改变计划,于9日起分头攻击国民党军据守的孤立据点峄县、枣庄,11日占领峄县,俘整二十六师师长马励武,20日占领枣庄,歼整五十一师全部,俘师长周毓英。至此鲁南战役结束,国民党两个整编师和一个快速纵队共五万余人被歼。在近二十天的战斗过程中,徐州绥署没有作出有力反应,尤其是陇海路南的十几万部队停留原地不动,令人莫明所以。
        国民党军虽在鲁南又遭损失,但其统帅部判明中共部队主力已经移至山东,符合其原先作战设想,因此策划发起鲁南会战。蒋介石判断,“关内土匪计有四大股,为贺龙、聂荣臻、刘伯承、陈毅等,现贺聂已无大能为,如陈刘两股能一举击灭,则中原大局可早安定”。他指示陆军总司令顾祝同:“此次陇海东段与鲁南之决战,实为堵遏共军成败之唯一关键,万不可以一隅之得失,而置根本计划于不顾……必须先集中我主力对付陈毅一股以后,再肃清刘伯承股,此为既定不易之方针。”[6]参谋总长陈诚认为,经过上年的作战,政府军已获“莫大之成功”,华东中共部队“大势已去,不得不作困兽之斗”,而鲁南“为主要战场所在地,同时更为匪我决战所关”[7],为此,他亲临济南,策划鲁南会战。他命令将攻击部队编为南北两个兵团。南兵团为主攻兵团,由整编第十九军军长欧震指挥整编第十一、二十五、五十九、六十四、七十四、七十七、八十三师和第七军,由陇海路沿沂河、沭河分三路直指中共华东区的中心所在地临沂;北兵团为助攻兵团,由第二绥靖区副司令李仙洲指挥第十二、七十三军和整四十六师,由胶济路出莱芜、新泰,断中共部队后路。整个战役部署是南北对进,企图以优势兵力在沂蒙山区夹击中共部队而歼之[8]。1月30日,国防部决定鲁南会战计划,2月初,蒋介石亲至徐州、郑州部署,“责令前方将领乘此有利形势,把握战机,督率所部继续前进”[9]。此时徐州绥署下辖四个绥靖区,24个整编师,7个军(20个师)及特种部队,总兵力达八十余万人,实为国民党军最大的一个战略集团。
        1月中旬,中共部队放弃在苏北的最后一座县城沭阳,原在苏北的部队大部撤至山东,酝酿已久的中共华中与山东两支部队的合并在2月初最后完成。2月3日,中共华东野战部队正式合编为华东野战军,陈毅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粟裕任副司令员,谭震林任副政委,陈士榘任参谋长,所辖部队编为十一个纵队(野司直接指挥九个纵队)及一个特种兵纵队,总兵力达到30万人,实现了完全意义上的统一指挥,部队数量和战斗力有了较大增长,具备了打大仗的条件。中共中央在整二十六师被歼后即指示陈毅和粟裕:不要轻动,而要休整部队,充分准备,创造战场,吸引对手北上到适当地区,然后歼灭最为有利,“总之,一切以打大歼灭战为目标”[10]。因此国共两军可谓都有了在山东打大仗的心理与物质准备。
        1月28日,徐州绥署发出作命第十号,各部开始行动。或许是吸取了几次失利的教训,南线十余万兵力在宽不过几十里的战线上,以密集平推方式缓慢推进,而且稍遇阻击便停止不前,七天才走了不到七十里,且各部互相观望,都不愿过于突出,行动非常谨慎。绥署的作命特别规定:“如匪集中全力向我某一纵队猛犯时,则其他纵队除以一部向原任务迈进外,应以主力策应该纵队之作战。”[11]而北线国民党军未遭败绩,表现冒进,2月1日开始行动,4日便到达莱芜,8日,整四十六师已前出至新泰,三个军(师)的兵力沿莱芜、新泰公路摆成了一字长蛇阵,且脱离了胶济路后方。按国民党统帅部原计划,北线为助攻,但在南线主攻部队迟疑不进的情况下,北线助攻部队过于突出,已经处于不利地位。
        对于国民党军的进攻,中共已经有了准备[12]。根据情报,1月底中共中央指示华野:“我军方针似宜诱敌深入,不但不先打陇海路,即敌至郯马地区是否就打亦值得考虑,似宜待其进至郯马以北发起全力歼击,可连续打数个大歼灭战,使自己处于完全主动地位,丝毫不陷于被动(如打得太早即有打成胶着陷于被动可能)。”[13]华野最初的设想是在南线诱敌深入,争取歼其一路,为此采取了种种手段逼其突出一路。但因欧震所部行动谨慎,没有暴露明显弱点,2月4日,陈毅和粟裕报告中共中央,南线各路“进攻之敌前进甚为稳重”,“如目前我军进行出击,只能击溃,很难达成歼灭”[14]。他们提出三个作战方案,重点放在转兵北线、先打弱敌,得到了中共中央的同意。据此,2月10日,合并后的华东野战军指挥部发布命令:南线“尚未获歼敌良机,局部战斗虽能获胜,亦难获得彻底解决整个战局问题,经我们研究后目前战局,以先解决李仙洲所部然后肃清胶济线之王耀武部,再全力南下歼灭南线之敌较为有利”[15]。根据这个命令,华野集中在山东的全部主力投入此次作战,其中一、四、六、七纵自临沂北上围歼李仙洲部(另加由胶济路南下的八、九、十纵),二、三纵由参谋长陈士榘指挥,在南线担任牵制任务。2月10日,参战部队秘密撤离临沂,以急行军速度北上。由于华野严格保密,并部署了一系列佯动(临沂外围伪装主力节节抗击,在运河上架桥,筹集渡船等),国民党方面一时难以判断华野的真实企图,作战部署难免失误。 
        2月9日,徐州绥署发出第十二号作命,令南线各部于10日起“向临沂及其以西地区攻击前进,诱致匪主力于当面一举歼灭之”。由于华野主力已转兵北上,南线部队佯作抵抗后即行撤离,国民党南线部队于15日占领临沂。蒋介石对此颇为得意,认为“陈毅已失其老巢,就再不能发生过去一样大的作用了”;“国军占领临沂以后,如果我们计划周密,部队努力,则鲁南、胶东不难收复,以后的问题,都在黄河以北了”。对于外传中共是主动撤退的说法,蒋不屑一顾,声称“他们退出老巢,放弃军事重镇,便证明他们是受了严重的打击,不能不出此穷途末路的一着了”。然而南线部队未经大战便占领临沂的情形,使第二绥区司令王耀武起了疑心,他得到中共部队正在北移的情报,遂判断“由南向北急进之匪军,应为其主力之转用,显有打击北路兵团之企图”[16],因此急令李仙洲部收缩。然而国民党统帅部的判断与王耀武正相反,他们以为中共部队是“无力与我军主力作战,有北渡黄河避战的企图”,因此命令王耀武执行原南北夹击之作战方案,“勿使其继续北窜”,并派飞机向李部空投命令,严令其回防,否则以抗命论处[17]。本来李仙洲在接到王耀武的命令后已于16日开始将整四十六师自新泰后撤颜庄,七十三军自颜庄后撤莱芜,十二军自莱芜后撤胶济路,次日又因徐州绥署和南京统帅部的严令,各部重回原地。部队来回运动,疲于奔命。及至19日,中共大部队已出现在李部四周,王耀武不等批准命李部火速后撤。但就是这两天的动摇与延误,注定了李仙洲部的覆灭命运。
        华野主力北上后,虽然其对手的行动反复变化,华野部署也随之变化,但歼灭李仙洲部的决心不为所动。2月20日,华野首先以八、九纵在莱芜北设伏,歼灭了由博山南下莱芜归建的七十三军七十七师;又以六纵攻吐丝口,封闭李部向北退路;以十纵阻击莱芜西北可能来的增援。此时整四十六师自新泰北撤,且战且走,21日到达莱芜南,而莱芜城外各要点多已为华野占领。南线欧震兵团自占领临沂后,因对华野动向判断不明,迟迟未有行动,距李部尚有相当距离。王耀武认为,李部孤守莱芜,粮弹缺乏,援军无望,因此下令李部突围,先至吐丝口与新三十六师会合。莱芜至吐丝口不过二十余里路程,王耀武认为“以如此强大力量,在空军掩护下作短距离之战斗前进,绝未料其失败”[18]。但李仙洲属下的两个军(师)互有矛盾,李本人既非军事长才,又无与中共作战的经验,突围不过无奈之举,注定很难成功。还有一个很长时间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使得李部注定难逃覆灭命运。整四十六师师长韩练成与周恩来早有联系,上年11月调往山东前,韩在南京曾受董必武交待与华野联系的办法。战役开始前,韩与华野建立了联系,并透露了己方的行动部署。战役开始后,整四十六师因韩之拖延而行动迟缓,及至李仙洲接令突围,韩坚持准备不及而要求将突围时间自22日延至23日,使李部进一步陷于不利境地[19]
        23日晨,李仙洲部开始突围行动。临行前,韩练成不知去向,此时李仙洲尚不知韩已在中共安排下离队出走,他以七十三军和整四十六师并列行动,因突围心切,出莱芜城后即径行向北,未派有力部队占领突围路线外侧山地要点掩护,也未派一部留守莱芜以为支持,而华野已派一、七纵在左,四、八纵在右,六纵在北既定阵地设伏。李部后尾刚刚脱离莱芜,华野便占领莱芜城,断李部回城之路,预伏各部发起有力攻击,李部全军陷入重围[20]。因北撤队列位于一狭长地段,正面宽不过几公里,机动空间有限,无法展开,李部被迫向内收缩,互相拥挤,队形大乱,已无法实施有效指挥。整四十六师因韩练成离队,全军失去指挥,在中共部队打击下,迅速崩溃解体,并直接影响了七十三军的队形与士气。四万人的部队,不过四个小时即遭全歼,李仙洲和七十三军军长韩浚及多名高级将领被俘[21]。当晚,驻守吐丝口的十二军新三十六师弃城而走,又遭华野九纵伏击,大部被歼。华野乘胜占领博山、张店等地,再次切断胶济路。
        奇怪的是,就在国民党统帅部严令北线各部不得后退之时,南线欧震兵团在占领临沂后,却在原地停止不动,徘徊近十日之久。既然判断华野主力向北“溃退”,正应令欧兵团从速北上,以实现南北夹击之原定计划,而且也不至于使北线李仙洲部其后处于孤立无援之境[22]。16日,蒋介石电令陈诚与薛岳,望吸取以往之教训,“务希激励所部积极扫荡,以为一劳永逸之计”[23],但直到23日,李仙洲部被歼当天,徐州绥署才发出第十三号作命,以一部“监视临沂以北山地之匪”,主力向临沂西北费县、曲阜、汶上、东平“进剿,会师兖泰,将匪压迫于黄河右岸而歼灭之”。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国民党之想当然于此可见[24]
        莱芜战役,国民党军在四天内损失七个师(旅),五万余人,开其大兵团被歼之例,为内战开始以来之空前失败,王耀武自认为“不仅损失重大,使党国蒙忧,而本部一年来在鲁省艰苦奋斗所开创之新局面亦悉告破产,每一回忆实有无限之沉痛与惭愧”[25]。此次战役,连同先前之鲁南(峄枣)战役,使国民党军在鲁南的攻势顿挫,被国民党战史称为“其对双方战力与士气之消长,影响尔后作战者甚巨,所以此次作战,实为双方在主战场上胜败之转捩点所在”[26]。在战后总结中,陈诚认为:“匪以轻装,我以重装,面大线长,消极防守,未有不败。”王耀武认为:“此次南进兵团之失败,为战场上诸种错误之总和。本部在奉令向新泰进出之前,已深感态势不利,既进出新泰之后,尤觉兵力分散过于突出,随时有被敌各个击破之虞,共军放弃临沂后,本部即已判断共军必打击我南进兵团,以挽回其颓势,故一再要求机动作战,但层峰因有整个计划,始终未能采纳。”结果,国民党军“旋进旋退,轻进轻退,举棋不定,措置乖方,涣散了军心,打乱了步骤,以致造成了不可收拾之局”[27]
        莱芜之败,使蒋介石极为恼火,他在日记中写道:“莱芜所造成之最大损失,实为国军无上之耻辱……本月下旬,实为军事最危急之时期也。”[28]2月24日,他亲飞济南部署善后。他将失败的原因总结为“全在于李仙洲司令官指挥部署之错误及其怕敌心理所造成”,并训斥王耀武说:莱芜既已被围,你为什么又要撤退,遭到这样大的损失,你是不能辞其咎的。这次你选派的将领也不适当,李仙洲的指挥能力差,你不知道吗?撤退时他连后尾也不派,这是什么部署?你为什么派他去指挥?如派个能力好的人指挥,还不致失败[29]。在追究失利责任时,徐州绥署主任薛岳成了替罪羊。3月3日,国民党统帅部下令撤销徐州与郑州两个绥署,设立陆军总部徐州司令部和郑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由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坐阵徐州,统一指挥华东战事。此举实际是将陆军总部搬到了徐州,由此也可见国民党对华东战场的重视。然而顾祝同其人并非大将之才,守成有余,进取不够,即在国民党内亦被评为“太无军事天才”,“军事上之庸才耳”[30],很难期望他能够改变华东战局。中共得知国民党换将的消息后,评论为:“薛岳用兵尚机敏果断,而顾祝同则历来是我军手下的败将,这无异以庸才代替干才。在高级军事指挥人员的更迭上,正象征着国民党的日暮途穷,最后必然会走向崩溃。”[31]果不其然,不出三个月,国民党军便在山东遭受了又一次惨重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