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盘石篇

2022-09-09 可可诗词网-建安诗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盘盘山巅石,飘飖涧底蓬。我本泰山人,何为客淮东?蒹葭弥斥土,林木无分重。岸岩若崩缺,湖水何汹汹! 蚌蛤被滨涯,光彩如锦虹。高波凌云霄,浮气像螭龙。鲸脊若丘陵,须若山上松。呼吸吞船��,澎濞戏中鸿。方舟寻高价,珍宝丽以通。一举必千里, 乘飔举帆幢。经危履险阻, 未知命所钟。 常恐沈黄垆,下与鼋鳖同。南极苍梧野,游盻穷九江。中夜指参辰,欲师当定从! 仰天长太息,思想怀故邦。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

本诗属乐府“杂曲歌辞”。为曹植后期诗作,据诗的内容可推测,约完成于黄初四、五年间。

开篇非凡,令人警觉。首二句 “盘盘山巅石,飘飖涧底蓬”。盘盘,巨大的样子。飘飖,《曹植考异》作飘飘。《文选·秋兴赋》李注: “飘飘,飞貌。” 巨大的山巅之石,高高在上,稳重牢固,气势卓然,而涧底之蓬,随风摇摆,飘忽不定,软弱无力,处于底下。鲜明地对比、神韵之差异,隐喻之意,昭然若揭。曹丕与曹植所处地位之现状,又何异于这山巅之石与涧底之蓬呢?接下来二句,“我本泰山人,何为客淮东?”明白晓畅,似谈吐道来,亦不难看出是由一二句引发的感叹和不平。泰山人,曹植生于东武扬,后封平原,改封临菑,再迁鄄城,皆在山东境内,而泰山为五岳独尊,是山东乃至我国的名山,孔子登临,赞为“小天下”处,所以曹植在此自称为“泰山人”,也与结尾之“吁嗟我孔公”一脉相承,前后呼应。淮东,这里指的是雍丘。黄初四年 (公元233年),曹植徙封雍丘王。诗人瞻前览今,牢骚与不平,哀怨与气愤,一语道破。为何自己本为泰山之人,而要客居他乡异地?又为何当年为盘山之石,而如今却沦为蓬草飘忽?前四句,相互映衬,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内涵丰富,耐人玩味咀嚼。仅此,全诗神韵已勾勒清晰,无怪平陈祚明在 《采菽堂古诗选》卷六云: “起四句,一篇之意已出,后乃极力写之。”

特定的生活经历,复杂矛盾的思想状况,导致了诗人目之所及,都非同一般,异乎寻常,无不带上了作者情感的印迹。这在自 “蒹葭”至 “澎濞戏中鸿”十二句,写雍丘风物中,便是很好地印证。“蒹葭弥斥土,林木无分重。”蒹葭,芦荻。弥,充满的意思。斥土,盐碱地。分,当为 “芬”,据《汉书·礼乐志》颜师古注:“芬亦谓众多。”芬同纷,盛多貌。此二句是写,这里属咸地,到处盐碱荒土,树木稀少,而只有芦苇丛生,充斥着荒芜野地,其凄凉之境,跃然纸上。“岸岩若崩缺,湖水何汹汹!”湖水,《水经·淮水注》:“淮水又东迳雍丘县,城北水积成湖,俗谓之白羊陂,陂方四十里”。概湖水即指此。这两句是讲湖岸惊险,湖水汹涌,波浪滔天,惊奇险恶,令人胆寒。这在文人的眼里,应是避之远些,有益而无害。也不难看出,这样典型的自然状况,正与诗人的生活处境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冷酷的荒蛮野域,大水一旦冲决堤岸,灭顶之灾又如何躲避呢?思此又怎不让人惶惶悽悽,心惊肉跳,无有宁日呢?

“蚌蛤被滨涯,光采如锦虹。”被,覆盖。滨涯,谓湖边。锦虹,谓如锦如虹。《文选·海赋》:“绫罗被光于螺蚌之节。”李注:“螺蚌之节,光若绫罗也。”此二句意谓湖边的蚌壳堆积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五颜十色,光彩纷呈,似锦绣的霓虹,异常好看。以此推测,此地当为沉积变陆不久,印迹十分明显。

“高波陵云霄,浮气像螭龙”。螭,雌龙也。刘劭 《赵都赋》:“吸潦吐波,气成云雾。”此二句写湖水高波涌起,雾气腾腾,直冲云霄,气势非凡,就如螭龙吞云吐雾一般,茫茫如烟,迷濛一片。

“鲸脊若丘陵, 须若山上松。 呼吸吞船��, 澎濞戏中鸿。”鲸, 魏武《四时食制》: “东海有大鱼如山,长五六里,谓之鲸鲵。次有如屋者,其须长一丈二三尺”。而实际上,湖水之中不可能有鲸类生存,这里不过是极力夸张渲染鱼之大若丘陵,鱼之须像山松罢了。吞,《文选·海赋》:“茹鳞甲,吞龙舟”。��, 小船。澎濞,水飞腾广大貌。这两句言波浪掀舞,鲸般的大鱼,张口舞须,气魄恢宏,掀波搅浪,而又像大雁在游戏一样。

“方舟寻高价,珍宝丽以通。一举必千里,乘飔举帆幢”。方舟,并在一起的两艘船。高价,谓奇异之珍宝。丽以通,丽是附着。言珍宝附丽方舟而流通,飔,急风。幢当作橦。《文选·海赋》:“决帆摧橦。”李注:“橦,百尺也。” 即悬帆之竿。

“经危履险阻,未知命所钟。常恐沈黄垆,下与鼋鳖同。”钟,聚也。黄垆即黄土。沈黄垆,喻死亡入土。道路的险阻,环境的险恶,经历之坎坷,处境之艰难,不能不令诗人忧心忡忡,惶惶不安,他仰羡并盼望自己也能像惊涛骇浪中自由洒脱的鲸鱼,一举千里,珍丽附通的方舟。它们能逆境自强,翱翔游戏于艰危之中,而自己的命运终将如何呢?!双关用法,不言自明,与首四句的含意又暗合起来,情由景生,景因情异,互为因果,共为其主题内涵辅佐,至此怎不能让人有恍然大悟,“募然回首”之感呢?

末八句从双关中脱出,极尽想象之力,联系自己的人生旅途,特别是自己的鸿图之志、远大理想,虑及现今之事实,不禁感慨万端,仰天长叹。

“南极苍梧野,游盻穷九江”。苍梧,又名九疑,山名。相传帝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盻,《铨评》: “《乐府》作眄。”游眄,犹流目。九江,《尚书 ·禹贡》: “九江孔殷。”指今江西省地。应劭 《汉书注》: “江自庐江、浔阳分为九也。”故曰九江。曹植此时,穷途末路,抑郁寡欢,所思所想,也可谓极其特别,谁能料到,死于何时,去于何地呢?恍惚间想起传说中的虞舜南巡遭不测,又怎不令人伤叹人生无常,难以预料呢?

“中夜指参辰,欲师当定从! 仰天长太息,思想怀故邦。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此六句可说是直抒胸臆,鲜明生动。参辰,即参星、辰星,各在东西,此出彼没,其用法与作者《种葛篇》中的 “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同。言外之意,是请其兄曹丕能解其苦心良意,今自己是怀念故土旧乡,愿有所作为,建功立业,而不能像孔公所言的: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论语 ·公治长篇》),愿兄长能够明鉴。此处与屈原 《远游》“临睨旧乡,仆悲马怀,顾而不行”,表意相同。

通览《盘石篇》,抑郁之气充溢,慨叹之意浓厚,双关、隐喻、化典、借用、想象夸张等手法运用娴熟,不着痕迹,受骚赋影响较大,有脱胎换骨之妙,令人吟诵之后,亦随诗人而愁肠百结,寸心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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