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节游赋
览宫宇之显丽,实大人之攸居。建三台于前处,飘飞陛以凌虚。连云阁以远径,营观榭于城隅。亢高轩以回眺,缘云霓而结疏。仰西岳之崧岑,临漳滏之清渠。观靡靡而无终,何眇眇而难殊。亮灵后之所处,非吾人之所庐。于是仲春之月,百卉丛生,萋萋蔼蔼, 翠叶朱茎。 竹林青葱, 珍果含荣。凱风发而时鸟欢,微波动而水虫鸣。感气运之和顺,乐时泽之有成。遂乃浮素盖,御骅骝; 命友生,携同俦,诵风人之所叹,遂驾言而出游。步北园而驰骛,庶翱翔以解忧。望洪池之滉,遂降集乎轻舟。浮沈于金罍,行觞爵于好仇。丝竹发而响厉,悲风激于中流。且容与以尽观。聊永日而忘愁。嗟羲和之奋迅,怨曜灵之无光。念人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谅遗名之可纪,信天命之无常。愈志荡以淫游,非经国之大纲。罢曲宴而旋服,遂言归乎旧房。
此赋没有标明创作时间,但根据宴游与悲叹人生短促的内容来看,当写于建安二十二年大疫之后。
这篇赋分为三层,开始十四句为第一层,写三台建筑的华美壮观。第二层二十八句,写遨游的情景。第三层八句,哀叹人生之短促。
第一层开始从其父所居写起。“览宫宇之显丽,实大人之攸居。”宫宇,指邺宫。显丽,即明敞华丽。邺宫明敞华丽,是曹操居住的地方。大人,指国君,这里指曹操。作者从邺宫的华美,转而写到三台。“建三台于前处,飘飞陛以凌虚。”三台,即曹操在邺城所建的铜爵台、金虎台、冰井台。据《魏志·武帝纪》载: “建安十五年冬作铜爵台,十八年九月作金虎台。”对于冰井台的建筑时间史料上没有记载。飘,轻也。飞陛,即飞除。建三台于文昌殿前,轻轻的飞除凌空而建。“连云阁以远径,营观榭于城隅。”云阁,阁道之室,因其高接云天,故曰云阁。远径,指阁道间的陛道很长。三台与法殿皆阁道相通。观,即楼。台上所建之屋为榭。阁道之室高接云天而陛道漫长,建楼榭于城隅阙上,从中可见三台建筑之壮美别致。“亢高轩以回眺,缘云霓而结疏。”亢,《广雅·释诂》“当也”。轩,有窗长廓。回,即迥,远。在高轩以远眺,只见云霓在窗前缭绕。这里还是言其高。“仰西岳之崧岑,临潼滏之清渠。”这二句写出了站在三台所望之景。西岳,指西山,崧岑,山大而高曰崧,小而高曰岑。漳,水名。滏,水名,在临漳县西四十五里。仰视西山诸峰峦,俯视漳水滏水的清渠。站在三台的阁道,高山清渠皆收眼底。三台如此美好,因而作者接着写道:“观靡靡而无终,何眇眇而难殊。”靡靡,指室宇美好,表现了曹植对三台建筑欣赏备致。“亮灵后之所处,非吾人之所庐”二句,乃仿班固 《西京赋》“实列仙之攸馆,非吾人之所宁”而作。这一层通过对三台建筑的描绘,表达了他对其父曹操事业的颂扬之情。
第二层,则描写北国春天美景。这一层开始就描绘出北国春意盎然的景象。在那仲春令月,百草丰茂,鲜花盛开。“翠叶朱茎,竹林青葱”,珍果含苞待放,真是令人心旷神怡。不仅如此,还有和风吹拂,鸟雀欢乐鸣噪,水缓缓流动,水虫鸣叫,这更增加了春的气息。作者精心地描绘出一幅春的图画。这一切也正象征着曹魏事业的兴旺发达。因而作者接着写道: “感气运之和顺,乐时泽之有成。”和顺,即和润,温暖润湿。时泽,及时雨。《淮南子 ·原道训》“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这二句象征曹操政治修明,时和岁丰,充满着作者的赞颂之情。
接着,作者则调转笔触描写与友人出游的情景。在这百卉丛生,时和气清的时节,怎能没有优游的雅兴!于是“浮素盖,御骅骝;命友生,携同俦,诵风人之所叹,遂驾言而出游”。素盖,白色的车盖。因在上,故曰浮。骅骝,骏马名。友生,即朋友。风人所叹,指 《诗经 ·竹竿篇》“驾言出游,以写我忧。”下面具体写游览的情况。“步北园而驰骛, 庶翱翔以解忧。”这二句是写纵情游观。北园,即指玄武苑。玄武苑在邺城西,中有玄武池、鱼梁、钓台、竹园、蒲桃诸果等。翱翔,即逍遥。在北园徐行而又驰鹜往来,纵情游观用以解除忧思。显然,此时作者内心充满着忧患。“望洪池之滉,遂降集乎轻舟。”这二句是写他与友人又到水中乘船游观。洪池即指玄武池。滉,形容水势浩大无边。望见玄武池之水广阔无涯,于是又集聚到轻舟上,并一边游观,一边饮酒行觞。“浮沈蚁于金罍,行觞爵于好仇。”浮蚁,酒之代称。酒酿热后,米糟上浮,如同蚁聚,故曰。罍,即酒樽也。好仇,即朋友。不仅有美酒,还有美妙的音乐相伴。因而接着写道:“丝竹发而响厉,悲风激于中流。”丝竹,指琴瑟等发出高亢激越的音调,悲风从中流发出。在这美好的时节出游,又有美酒佳音相伴,怎能不留连忘返!因而接下来写道:“且容与以尽观,聊永日而忘愁。嗟羲和之奋迅,怨曜灵之无光。”优游舒缓,且希望太阳慢一点下山。作者的游情溢于言表。
最后一层则是哀叹人生不久。“念人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二句,写人寿命之暂短,犹如春日微霜一样易干。“谅遗名之可纪,信天命之无常。”天命,指寿命。寿夭难测,故曰无常。曹植此种慨叹是由现实激发出来的。战乱多灾的时代,人们随时可能丧失生命,建安二十二年,又有大疫流行,王粲、陈琳、刘桢、应玚、徐干等人皆在这一年死于瘟疫。天灾人祸并至,怎能不使人有夭寿无常的慨叹!为此要纵情游乐,然而这又不是治理国家的大纲,表现了作者内心的矛盾。也就是说作者时时没忘记治理国家之事。最后以 “罢曲宴而旋服,遂言归乎旧房”二句收束。全赋忧生之嗟溢于言表。
此赋和曹植其他许多诗赋一样词采华美,如对三台建筑壮美的描绘,对春天景致的描写,都极美妙,读之,能愉悦情怀,陶醉在美的意境之中。另外,作者能将抒情与写景紧密结合起来,如对三台建筑的描写,对春天百草萋萋、花卉蔼蔼、鸟欢虫鸣的描写,是为了抒发对曹魏事业的赞美之情,表现曹魏王霸之业的欣欣向荣。可见,曹植在结构这篇小赋时,也是颇具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