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车渠椀赋
惟斯椀之所生,於凉风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拟朝阳而发辉。丰玄素之,带朱荣之葳蕤。缊丝纶以肆采,藻繁布以相追。翩飘飖而浮景,若惊鹄之双飞。隐神璞於西野,弥百叶而莫希。於时乃有笃厚神后,广被仁声。夷慕义而重使,献兹宝於斯庭。命公输之巧匠,穷妍丽之殊形。华色粲烂,文若点成。郁蓊云蒸,蜿蝉龙征,光如激电,景若浮星。何神怪之巨伟,信一览而九惊。虽离朱之聪目,内炫曜而失精。何明丽之可悦,超群宝而特章。俟君子之闲燕,酌甘醴於斯觥。既娱情而可贵,故求御而不忘。
车渠即大贝,或称大贝石。产于西部,多纤细华美的条纹,属玉石一类。小的可以系于颈上做装饰,大的可雕刻成小巧的器皿。既能实用又可玩赏,曹操曾用车渠石制作酒椀。曹丕、应玚、王粲都有《车渠椀赋》。椀即是小盂儿,可盛水、酒等。
此篇大约写于建安二十一年。建安二十年,曹操攻屠河池,平定凉州,西域各国进献珠宝,车渠椀即此时送至邺都。赋中极力铺写它的珍奇华美,使我们如同置身其侧,领略了天下奇宝的神彩,并从侧面了解到曹操当年征伐四方,声威远播的历史功业。
赋中先写车渠贝石的神奇和精美。西土之宝,中原罕见。这车渠的瑰丽神奇引发了作者美丽的遐想,不禁在眼前幻化出它生长、炼化的种种情景。首先作者想象它生长在神土仙山。凉风,即阆风。屈原在 《离骚》 中说:“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阆风为山名,相传为仙人居住之所,在昆仑之巅。“浚湄”,当作“峻湄”,是指河流的山崖陡峭的岸边。写得山奇水亦奇。一起笔,就为车渠涂上了神奇的色彩。下面作者进一步想象它在仙山水侧积天地之精粹,炼化成无比美好的玉石。它取黄金之光,形成自己的色彩,拟朝阳之晖,发出灿烂的光芒,有黑白二色的熠熠闪耀,有红花般的明丽与娇好,遍布着如蚕丝般细长的花纹。纹线绵密、萦绕,有如相随相逐。它莹莹的辉光闪动飘忽,照射得很远,形成翩然飘浮的彩影,看去宛若惊飞的双鹄。就是这样,美丽的贝石在天地的磨洗铸造中生成了,隐生于西方的阔野中,成为百世而难见的珍宝。这段描绘虚实相间,既有美丽的想象,又有工笔刻画,抓住车渠的特征,极意形容,曲尽物态,可谓意象联翩,妙语连珠。
这样瑰奇的稀世珍宝,谁堪享用呢?下面作者笔势一转,以盛赞的语气,写聪睿敦厚,广被仁声的“神后”曹操得到西域人奉献的这一至宝。在这里,“神璞”与 “神后”相互增辉,言语不多,而作者对其父的尊崇,对曹氏的功业的盛赞,都溢于言衷。
接下,作者又铺写车渠贝石被雕琢成器之后更加华彩纷呈,悦人眼目。首先是巧匠艺比公输,技艺精湛至极,而这巧匠在制作中又赋予它最美好的特殊式样。可见是集天下之巧丽。于是,这制作成的车渠椀瑰奇无比。你看它光华灿烂,浓郁的色彩,闪耀浮动,如云霞蒸腾,花纹精致,曲折蜿蜒,如虬龙飞行;明辉闪闪,如空中的闪电;浮影暗动,如烁烁的星光。这一小节,连用六个短句,描绘车渠椀的精致华美,与前面对贝石的描绘笔致相近,而又各有特色。石与椀交相辉映,倍增光彩。至此,体物赋形已趋极至,而作者的赏叹之情仍充溢于胸。于是,又换用一幅笔墨,全从虚处着笔,再写车渠椀的光彩奇异,眩人眼目。作者先想象,无论多么巨伟的神怪,对此椀只消一顾,便会惊异不已,而像离朱这样能正视“青黄黼黻之煌煌”,“视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的明目之人,看到华彩四溢的车渠椀,也会被眩耀得眼花缭乱,不得逼视。在想象和用典之后,作者的激情更加充沛,不禁脱口赞叹:这车渠椀是多么地明丽悦人,天下的众多宝物,都不能像它这样的独显神异!这一咏叹,使人如见作者击掌腾跃之状,把对车渠椀的赞美推至高潮。
层浪排涌的盛赞之后,作者又以舒缓的笔调写以车渠椀为酒觞,侍君子之闲晏,使人赏心惬意,无限欢娱的情景。语句不多,情致悠闲,恰似涌浪后摇漾的余波,这余波柔缓而悠长,使赋篇那激越回还的旋律,也在这袅袅的余音中回荡往复,存之弥久。
此篇赋写车渠椀可以说是 “写气图貌”,“随物以宛转”。“挫万物于笔端”,“期穷形而尽相”。我们虽然永生也无缘看到这珍奇的宝器,但读完全赋,自觉心会神知,似乎也得到了观赏、把玩的愉悦。本文不仅体物细腻,而且写得畅达巧丽。曹丕曾说: “诗赋欲丽。”陆机也提出 “其会意也尚巧,其遗言也贵妍,暨音声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这篇赋讲究辞藻、声律、对偶和用典,辞采华美,声韵和谐,形成了雍容典丽,谐畅优美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