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 ·赠文叔良
翩翩者鸿,率彼江滨。君子于征,爰聘西邻。临此洪渚,伊思梁岷。尔往孔邈。如何勿勤?君子敬始,慎尔所主。谋言必贤,错说申辅。延陵有作,侨是与。先民遗迹。来世之矩。既慎尔主,亦迪知几。探情以华.睹著知微。视明听聪,靡事不惟。董褐荷名,胡宁不师?众不可盖,无尚我言。梧宫致辩,齐楚构患。成功有要,在众思欢。人之多忌,掩之实难。瞻彼黑水,滔滔其流。江汉有卷,允来厥休。二邦若否,职汝之由。缅彼行人,鲜克弗留。尚哉君子,异于他仇。人谁不勤?无厚我忧。惟诗作赠,敢咏在舟。
此诗载于 《文选》。李善注云:“干宝 《搜神记》曰: ‘文颖,字叔良,南阳人。’ 《繁钦集》 又云: ‘为荆州从事。’ 文叔良作 《移零陵文》,而粲集又有 《赠叔良》诗。献帝初平年中,王粲依荆州刘表,然叔良之为从事,盖事刘表也。详其诗意,似聘蜀结好刘璋也。”据此可见,文叔良受命聘蜀结好刘璋之时,王粲恰在荆州避难,故写诗赠之。诗中勉励文叔良完成聘蜀结好刘璋的使命。全诗情理相融,感人至深。
诗篇从翩翩翱翔的鸿雁起兴,以引起下文的君子出征。“君子于征,爰聘西邻”二句,点出文叔良聘蜀。西邻,指蜀。“临此洪渚,伊思梁岷。尔、往孔邈,如何勿勤”四句,表达了诗人对文叔良出征的挂念之情。文叔良出征,王粲为之送行,看到那大水滔滔,想象那必经的梁山岷山的陡峻,路途遥远,不免为他的出征而担忧。诗的表面是为文叔良出征爬山涉水,路途坎坷而担忧,诗的更深的内涵是为他这次出行使命艰难而放心不下,因刘表与刘焉、刘璋父子有隙。那么文叔良此去能否完成使命,正是令人担忧之事。从这几句诗中,已经表现出王粲与文叔良之间深厚的情谊。
接下便嘱咐文叔良如何行事。“君子敬始,慎尔所主。谋言必贤,错说申辅。”敬始,用《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书》“慎始而敬终”之意。敬,即慎。所主,职守,即指聘蜀的使命。谋言,指言谈议论。错说,错辞。申述相辅相依之意,指荆州与蜀相互依存。可见,王粲劝勉文叔良到了蜀地之后,要始终不忘恭敬谨慎,要慎守职责,言谈议论要斟酌,要申述荆州与蜀相辅相依之意。诗人再三嘱告他要慎言多思,斟酌言辞,可见诗人为文叔良此次出行极费心伤神,为之出谋划策,可谓用心良苦。
继而,诗人又进一步劝他如何去做:“延陵有作,侨肸是与。先民遗迹,来世之矩。”延陵,为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的封地,此处指季札。侨,郑国大夫子产的字。肸(xi西):晋国叔向的名。据《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季札出使郑国、晋国,与子产、叔向密切配合,很好地完成了使命。诗人是用这个典故劝文叔良要像季札那样依靠当地的贤人,完成使命。那么季札所创造的伟迹,自然也就成为后人遵循的法则了。下面八句则劝勉他不仅要言慎,而且耳听目视要察其几微。“既慎尔主,亦迪知几。探情以华,睹著知微。视明听聪,靡事不惟。董褐荷名,胡宁不师?”迪,启迪。几,指事物的微小迹象。探情以华,是指要从表面现象以探情。如能由表及里,“睹著知微”,耳聪目明,各种事物都能细思,那才能很好地完成这次出使的任务。诗人又劝其要以董褐为师。董褐,是春秋时晋国人。在吴、晋两国相争之时,他作为晋国的使臣出使吴国,由于他能注意察颜观色,最后说服了吴王。董褐既有这样的美名,那么,文叔良这次出使蜀就应该以其为师,以完成自己的使命。
下面,诗人又用反面的历史教训来告诫文叔良要言谈谨慎。“众不可盖,无尚我言。梧宫致辩,齐楚构患。”文叔良到蜀地,面对的是刘璋方面的众官吏,自己的言行不可高傲,当年梧宫发生的讥辩之事,激发了齐楚一场激战。梧宫,宫殿名,在齐国都城临淄城内。据《说苑》载:楚国的使臣出使齐国,齐王在梧宫宴请楚使臣。楚使谈到了过去燕大败齐之事,结果惹怒了齐王,发生了齐楚交兵之事。诗人引此事意在告诉文叔良不可忘记这个历史教训。“成功有要,在众思欢。人之多忌,掩之实难。”这四句是诗人告诫文叔良千万不可逆人意。成功的关键在于众人情思欢心,人们最忌讳的是触及短处,然而,若能做到不逆人意,也是很难的。
诗人对文叔良的嘱咐劝勉可以说是多方面的。从慎言谨行到与当地贤大夫配合;从对事细思到不逆人意,真是为友人谋划出行用尽了心思。接着的六句,诗人又进一步申述文叔良此次出行肩负着重要的使命。“瞻彼黑水,滔滔其流。江汉有卷,允来厥休”。黑水,指岷江支流。流经成都而入长江。这里是说诗人望滔滔而流的黑水,引起了他对友人赴蜀的惦念。江汉,即指长江和汉水,这里暗指蜀、荆二地。卷,通婘,即美好。荆、蜀若能和睦友好,将是一件美好之事。而文叔良此去的目的,也是在为这一目标而努力。可见,王粲对文叔良是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二邦若否,职汝之由”二句,则是这种情感的极好表达。就是说荆益二州能否通好,就全在文叔良此次出游。这是对文叔良的鼓励,激发他为很好完成使命而奋斗。
最后八句诗人进一步表达了文叔良的真挚情感,与开篇八句相对应。诗人称赞文叔良德才高尚,与其他使者不同。众人都在为他出使而担忧,而自己的惦念更胜他人。为此,只有作诗相赠,表示要与他同忧共患,诗人与文叔良的真挚深沉的情谊至此而表达得淋漓尽致。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这篇赠别之作,着重于对友人的嘱咐和劝勉,从劝勉的言词中,看出诗人对友人的情深谊长,正如孙月峰所云:“全是勉励意。”这和一般的仅表达分别之情的赠别之作迥然不同。
此诗感情真挚,说理与言情极为融洽。文中用典也极为恰切。层次分明,章法有递。正如吴淇所言: “既有章法,撰语精,引事切,真可传之业。”(《六朝选诗定论》)陈祚明也赞扬说: “箴规语,层次有序。……文情温厚大雅,可以上比吉甫之流。其琢句不袭 《三百篇》成语,翻足见长。”(《采菽堂古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