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姜夔的“风神”说

2019-05-26 可可诗词网-书法文化 https://www.kekeshici.com

        姜夔(1163—1203),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字尧章,号白石道人。终身未仕,往来鄂、赣、皖、苏间,卒于杭州。南宋著名的词人、音乐家、书法家。其书法论著有 《绛帖平》、《续书谱》、《禊帖偏旁考》等,而尤以 《续书谱》为历代书家所重。《续书谱》是姜氏对孙过庭《书谱》的补续,凡二十则,今存十八则:总论、真书、草书、用笔、用墨、行书、临摹、方圆、向背、位置、疏密、风神、迟速、笔势、情性、血脉、书丹。姜氏对书体、用笔、用墨、临摹、章法、气韵等各个方面,都有自己的心得之言。
        “风神”说是姜白石在《续书谱》中提出的一个重要的书法美学观点。
        姜白石认为: “字书全以风神超迈为主。” (《续书谱·临摹》) “风神”,此指书法的风采、精神、气韵。书法审美应当以作品流露的超迈风神为美的主要标准。书法作品“所贵乎秾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续书谱·行书》)。他对魏晋以来乃至宋代当时书风作出过深刻的反思。他批评道,数百年间,人争效颜柳,而魏晋之风轨扫地,近世仿效者则“俗浊不除,不足观”( 《续书谱·用笔》)。他又鄙薄那种 “求妍媚以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的世俗。因此“风神”说是与书法中的“俗浊”、“浊病”、“尘俗”相对的。姜白石的审美理想便是提倡风神之说,陶洗尘俗,追踪钟、王,继承魏晋风轨。
        因此,白石在 《续书谱》中时见其论及 “风神”,而且又专设“风神”一则,讨论书法欲得“风神”的八个条件,并且为 “风神”作出形象写照。白石说:
        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笔纸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癯,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

        姜白石提出的条件是值得我们深入体味的,它不仅包含着对前人书法的经验总结,也包括自己学书中的实践经验。对于今天的书法创作和书法欣赏颇具价值。
        “风神”须人品高。白石首立人品高为作书得 “风神”的第一关键,是有深刻见地的。白石赞同韩昌黎《送高闲上人序》中对张旭治草书的论述,也意合孙过庭在《书谱》中所说的“五乘五合”,认为“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续书谱·情性》)。他曾从正反两方面来说明书家人品高下与书艺的关系。白石说: “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湔尘俗。若风神萧 (潇) 散,下笔便当过人。”(《续书谱·草书》)书家自身襟怀风韵不高,审美情趣、识力低下,即使泛学诸家,也不识其工拙,不知其向背、起止、转换之妙,或以其误处为美,任笔赋形,终究不能洗去自己书法中的尘俗。反之,风神萧散者,才会有可能得书法之萧散风神。
        “风神”须师法古。书法欲得风神,必须向古人学习,有广博的继承。白石说: “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大令以来,用笔多失,一字之间,长短相补,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焉。”(《续书谱·真书》)可见白石所说既有对于传统的深刻体悟,又有对于当时书风的清醒的批判。而且白石深知艺术辩证法则,又指出: “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除。”(《续书谱·总论》)这就是必须师法古,又必须自抒心机,乃得风神。
        “风神”须笔纸佳。这是强调书法得“风神”的物质条件。白石说:“纸笔墨,皆书法之助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白石举笔言之,笔欲锋长而圆,长则含墨,可以取运动,劲则刚而有力,圆则妍美,要像良弓一般引之则缓来,舍之则急往,也似好刀按之则曲,舍之则刚直如初,笔精良才能一如人意,心手相应。(《续书谱·用墨》)
        “风神”须险劲。书法欲得风神,当讲究险劲。书法应该以险劲流露风神,一洗俗浊。白石认为,为得 “险劲”,作书时“不得中行,与其工也宁拙,与其弱也宁劲,与其钝也宁速。然极须淘洗俗姿,则妙处自见矣”(《续书谱·用笔》)。而且白石又指出险劲当从“平正”之后而来,以草书言,“大凡学草书先当取法张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则结体平正,下笔有源。然后仿王右军,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续书谱·草书》)。由 “平正”入“奇崛” 才是正道。
        “风神”须高明。高明者,指书家见识之高明,技法操纵之高明。只有如此高明者,才能赢得书艺之“风神”。比如白石就批评 “真书以平正为善”是 “世俗之伦”。他认为,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王逸少,二人书法皆潇洒纵横,何拘平公?而唐人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然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字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耳。(《续书谱·真书》)此可知书家必须有高明之见识。而从技法上论,也须处处高明。比如草书中“直画不欲太多,多则神痴”,“草书尤忌横直分明,横直多则字有积薪、束苇之状,而无萧散之气”;比如疏密安排须下笔劲净,停匀为佳,“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比如运笔迟速上,“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如此等等,非技艺高明者不能至。
        “风神”须润泽。从墨法方面讲,作楷书,“墨欲干,然不可太燥”,当润泽。作行草 “以润取妍,以燥取险”,但是“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不可不注意润泽问题。(《续书谱·用墨》)而从整幅作品言,血脉调和,才能润泽而有风神。白石又专设“血脉”一则论之: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黄庭》小楷,与《乐毅论》不同,《东方朔画赞》,又与 《兰亭记》殊旨,一时下笔,各有其势,固应尔也。尝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可见血脉连贯,才能气血润泽,风神呈露。
        “风神”须向背得宜。向背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向背中有点画之间的呼应、违和、起伏、映衬,可以各有情理,各呈精神,犹如人在动作运动中显露 “风神”。白石说: “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画、相揖、相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画之间,施设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军盖为独步。”( 《续书谱·向背》) 白石从右军书中妙悟到 “向背”与书法 “风神”的关系。
        “风神”须时出新意。书法欲得风神,必须流露自我的情性、人格、风采,必须时时出现新的意趣,若亦步亦趋于古人之后,终是寄人篱下,不是 “奴书”,也成 “俗书”。白石重视创新,而创新才与书法的真正 “风神”相联相关。
        种种条件具备,书法便能风神超迈。而欲明“风神”,白石又为之形象写照,择取“人”来说明便是最好的拟喻。书法的各种风神,犹如武夫、美女、醉仙、贤士等等,从不同的姿态中显示不同的风采、神韵。白石最擅长以人喻书,人、书相沟通,而白石自己的书法也一如其人。其书法深得魏晋古法,运笔遒劲,波澜老成。明陶宗仪《书史会要》称其“迥脱脂粉,一洗尘俗”。而白石体态清莹,气貌若不胜衣,望之如神仙中人,其书一似其人,正如袁褒评“白石书有如山人隐者”。(引自马宗霍《书林藻鉴》)若将姜白石其论、其书、其人汇合观之,则更能使我们对其“风神”说有个更深的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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