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自从有了不同的宗教,便有了宗教之间的斗争,小者唇枪舌剑互诟于讲坛,大者冲锋陷阵争战于沙场,你死我活,绝无忍让。古往今来如此,中土外国同样。佛道角逐,作为宗教斗争的一种,固然无甚新奇;但以神话形式出之,所谓斗法,就仅为中国,以及佛教祖地印度所独有。读过语体小说的人,对于这一类情节都很熟悉。其滥觞佛经故事是何面目,我们不妨看看如下的传说记载。
        东汉永平十四年,以褚善信为首的道士集团上表汉明帝,请求与西域佛教进行较量,以决优劣。明帝同意,遂决定择日于洛阳白马寺外大集佛道,一见雌雄。他自己亦亲临观阵。这一天在该寺南门设了三个法坛,东面的由道士置经书符箓,西面的由高僧摄摩腾安经像舍利,中间的奉馔食奠祀百神。道士先绕东坛哭诉祈祷:“主上相信邪道,致使正统的玄风中断。现在延请正经于坛,以火烧示其灵验。”然后纵火焚之,道经一时尽成灰烬。众道士亦相顾失色。接着测试异能。他们凭咒术入火履水,又是全无效验。到焚烧佛经时,五彩光明,上彻天表。火熄以后,经像纤毫无损。随后摄摩腾一跃升空,表演种种神变;竺法兰又令天雨宝花,纷纷扬扬。与会群众,欢欣鼓舞。不少道士目睹败绩,饮恨自裁。高官、贵妇、士庶及五岳道士一千多人,尽归佛道。
        这显然是编造出来的一边倒的故事。而就人物论,到底有没有摄摩腾这个人,难以确考;竺法兰则已证明实系虚构。不过,另外有一些描述,确实生动机敏,充满曲折的斗争,因而其异能故事的特点也就较为突出,如:
        梁武帝信仰佛教,但道教不服,于是敕召沙门与道士对较道术。开始,道士以咒语使沙门的衣钵或平地打转,或无端飞升,又使巨大梁木在地上或卧或立,令观者十分吃惊。诸沙门不谙方术,无一贡献,只好听任观者哄闹,且无论贵贱,纷纷移心道教。武帝命上座选人角试,上座说:“方术小技,我们耻于操练。不过不能不有表示,那么就让最下座的沙门出来应对吧。”刚吃过酒肉的末座沙门释昙显被人扶上前来,醉眼朦胧,状似傻笑。此时道士正盛气高谈:“沙门现一,我能现二。”但见昙显翘起一脚,一脚独立,对道士说:“我已现一,君请现二。”道士无人能对。他又将自己的衣钵投在地上,朝它念了几句咒语,道士前去,再也无法挪动。武帝让十个力士去试,还是动它不得。昙显再把僧衣放在柱上,任道士百般发咒,柱子也纹丝不动了。他们不甘失败,提出以言辩决定胜负。一道士说:“佛家自号为内,内则为小;又名道家为外,外应为大。”昙显应声答道:“如此,天子居内,一定小于庶人啦。”道士语塞,只好认输。一时道徒皆舍邪归正,哀求济度。道士未发心的,敕令强行剃度;有不服者,立即斩首。那些自称神仙的,命他上三爵台飞身,结果个个堕地,委尸台下。
        宗教斗争所要解决的并不是谁做精神导师更为合理的问题。它在本质上是政治斗争,是权利之争,只不过披上了信仰的外衣罢了。披上外衣,便获得了神授的资格,便可以以神圣的名义去攫夺并不神圣的一切。佛道斗争如此,其它宗教斗争也莫不如此。一切唇枪舌剑,何干教理教义分毫,更不要说让金戈铁马、机枪大炮去发言了。千百年来各种宗教对于异教徒和自由思想者所做的迫害何等残酷。而它们所依据的教条,又总是其教义中最为腐朽荒谬的部分。佛教以慈悲为教旨。然而在佛道交竞的场景中,温和的面纱已不知去向;即使严守不杀之戒,那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冲动,却是无法掩饰的。种种以信仰为名义所做的斗争,其宣言与实际怎样脱节,不难由此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