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趵突泉记》原文、赏析和鉴赏

2024-02-16 可可诗词网-曾巩 https://www.kekeshici.com

曾巩

按图泰山之北与齐之东南诸谷之水,西北汇于黑水之湾,又西北汇于楩崖之湾,而至于渴马之崖。盖水之来也众,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及至于崖下,则泊然而止。而自崖北至于历城之西盖五十里,而有泉涌出,高或至数尺,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齐人皆谓尝有弃糠于黑水之湾者,而见之于此,盖泉自渴马之崖潜流地中,至此而复出也。

趵突之泉冬温,泉旁之蔬甲经冬常荣,故又谓之温泉。其注而北,则谓之泺水,达于清河以入于海。舟之通于济者,皆于是乎出也。齐多甘泉,冠于天下,其显名者以十数,而色味俱同,以予验之,盖皆泺水之旁出者也。泺水尝见于《春秋》,鲁桓公十有八年:“公及齐侯会于泺。”

《趵突泉记》节选自曾巩的《齐州二堂记》,文题乃后人所拟定。作者撰《齐州二堂记》为熙宁六年(1073)二月,正值其知齐州军事任上。曾氏供职齐州未及二年,却以政绩显著堪称其十年外任之首。(可参见《齐州北水门记》一文)宋时齐州治所历城即后称济南者,而“济南多甘泉,名闻者以十数”(《齐州北水门记》)。所谓“名泉七十二,瀑流为上,金线、珍珠次之,其余皆不能与三泉侔矣”(《明一统志》)。“瀑流”者即趵突泉的原名。元好问《济南行记》有云:“瀑流字又作趵突,曾南丰云然”。此文中曾巩也指明“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可见曾氏由“土人呼瀑流如故”始定名为“趵突”。虽有人曾据《诗经》“觱沸槛泉,言采其芹”(《采菽》)和“觱沸槛泉,维其深矣”(《瞻卬》)之语义,改其名为“槛泉”。然而“趵突泉”三字以其形象、逼真、贴切、响亮始终为后人所接受和喜爱,至今名闻于世。

考曾子固撰《齐州二堂记》的本意,是旨在为齐州首次建筑的二处“使客之馆”,“考其山川而名之”。(均引自《齐州二堂记》)所谓“二堂”者,是以馆驿座处泺水之南北不同而区分。位北者称“历山之堂”,以应“其南则历山”;居南者为“泺源之堂”,以符“其西南则泺水之所出”。(同上)而趵突泉正是泺水之源头。作者辩析趵突泉水,或查阅典册图籍,或考察地质地理,或身体力行,实地验证,都为了使结论言之有据,确凿可信。节选的这一篇《趵突泉记》无疑类同科学小品文。虽记述其现象,考订其源流,未必十分合理和科学,但行笔颇多文学意趣。其中尤以行文的质朴、流畅,条理明晰而别具一格。至于作者考订认真,言之凿凿;结构与文字又一一脱尽辩识与验证时的板涩,枯燥,反能各得其妙,使短文小巧隽永,独立成篇。

全文分作二节。曾巩以“按图”二字承接原文(指《齐州二堂记》)语势,单单索溯“趵突泉”之源流。折转自然,又宕开一笔,使《趵突泉记》的起笔便引人入胜。继而以“图”而论,指出趵突泉的源头正宗处,恰恰是“泰山之北”及齐州之东南的“诸谷之水”。以下记述:“诸谷之水”的流向与行程。诸水依地势先“西北汇于黑水”之河湾,接着仍向前,“又西北汇于柏崖”之山湾,直“至于渴马崖”下。黑水、柏崖两湾今已无考。而“渴马崖”,据《山东通志》记载:“济南府城西六十里有黄山,山势周围如城,岱(泰山)阴诸谷水奔流至山西而为池,围数亩,不溢而伏,山即渴马崖也。”图上辩识终是不同于实地的考察,所以下文详写这股汇合的诸谷之水的气势。所谓“来也众”、“悍疾尤甚”二句,立可见其奔泻直下,不可阻扼的力量。诸谷之水自然成“众”,而连汇于西北两湾,又“北折而西”,水在峡谷山道、河湾山湾之中已凝聚起强大的内力。“悍疾尤甚”四字非常准确形象,似乎已到了不能再多折转汇合一点的程度。果然,曾巩笔起波澜,“及至于崖下,则泊然而止”。由势不可挡到“泊然而止”,正在于渴马崖下的那个“围数亩”之大的“池”。“泊然”二字戛然刹住水势,顿时使“悍疾尤甚”一转为平静和缓。“崖下”奥秘令人顿生莫测。作者文笔简洁,又善于在严谨的如实叙述中蓄足气势,写诸水之急忽止于泊池,给人以动中有静之感。趵突泉之源水历经两汇两湾,“北折而西”,其流向历程交代的爽洁明了。虽科学小品,其考订文字有根有据却又绝无学究陈息。曾氏运笔果然与众不同。

关于趵突泉的源流,《明一统志》称: 源出山西王屋山下,伏流至河南济源县涌出,过黄河溢为荥,西北至黄山渴马崖,伏流五十里至城西,出为此泉。曾巩的记述考订或有与此志所载有异,但“崖下泊然”与“伏流西行”的记实却相同。可见“崖下而止”乃“止”于不得不“止”;“伏流西行”亦“行”于不得不行。趵突泉的源流或明水直泄,或伏流潜行,皆因地理地势,地质地况的不同与变化使然。所以作者即便不能从事物的现象,辩析出其中的科学道理 (不能强求于古人),但曾巩叙述趵突泉由潜行伏流而破土涌出的一则佳话趣闻,倒是兴致盎然,笔含赞叹。作者写“诸谷之水”,写其汇折之历程,直至“泊然而止”,都是为了写趵突泉的涌出。科学上的考证也好,艺术上的铺衬也好,曾子固尽力倾心,果然是将辩析州邑山川林池。视为“皆太守之事也”。(《齐州二堂记》) 至此,方是题旨所归,文尽人意了。“齐人皆谓尝有弃糠于黑水之湾者,而见之于此”所以能传闻远久,当有曾子固之功。而“此”趵突泉涌,以“高或至数尺”或为一时奇观,更成为齐州甘泉之胜。泉之源流伏潜地下行程“盖五十里”实属天地造化之妙。曾氏更以泉水附近的人“名之曰趵突之泉”,就此定名。济南有三胜,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者,唯以“泉”“冠于天下”,远出“湖”、“山”之上。曾子固以是州太守,亲定趵突泉之名,亲撰趵突泉之记,此中乐趣,怡然自得。

所以,作者转而写趵突泉水之“冬温”,似乎满含惬意。连泉旁的菜蔬也“经冬常荣”,故又称其“温泉”,倒也名实相符。以下指明由泉水北泻,而成“泺水”,直至“达于清河以人于海”。趵突泉乃泺水源头不言自明。曾巩记述泉之源流,不厌其烦; 指证泺水所出,简而又简,似乎是顺笔带出。短文虽短,却笔墨集中,曾巩对小品文的剪裁确实精当得体。

曾巩对趵突泉的喜爱溢于言表。二节的行文。情感直露无遗。记述之中亦多有唱叹、议论。作者称赞“齐多甘泉”,所谓“其显名者以十数”,而“皆泺水之旁出者也”、更以“色味俱同”,“以予验之”,作一实指一推断的引证,实际上仍然在评品趵突泉。“十数”泉皆从“泺水之旁出”,而趵突泉为泺水之源流,可见“冠于天下”之泉当推趵突无疑。作者巧以褒十数泉而归结于褒一泉。其文思机敏,技法奇特,而曾氏偏爱之心已显见于笔端。

曾巩在齐州任上著述颇丰,其中有《趵突泉》七律一首,别具神采。其诗云:一派遥从玉水分,暗来都洒历山尘。滋荣冬茹温常早,润泽春茶味更真。已觉路傍行似鉴,最怜沙际涌如轮。曾成齐鲁封疆会,况托娥英诧世人。诗中“齐鲁封疆会”五字与记文的末句“公及齐候会于泺”相一致。诗与文所记均见载于《春秋》,公即鲁桓公,齐候即指齐襄公。但作者实写泺水,暗寓趵突泉的年代久远。全文自始至终都围绕着趵突泉。末节中曾巩写“泉冬温”,写名泉的“色味俱同”,写泺水出于趵突之泉,写泺水的史有记载。与上文记述趵突泉的源流、流向、行程,潜流与涌出一样,都力求有层次,有条理。语辞简洁明晰,考订语出有据,文句质朴平实,颇有说服力。

《趵突泉记》虽是篇科学小品,但行文的文学趣味很浓。曾巩行文向以说理见长。本文虽节选于《齐州二堂记》,但能独立成篇,很大程度上正得力于曾巩行笔的独特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