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回

2022-07-09 可可诗词网-古典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太和初,李相回任京兆府参军,主试,不送魏相公谟。深衔之。会昌中,回为刑部侍郎,谟为御史中丞,尝以次对官三数人,候对于閤门。谟曰:“某顷岁府解,蒙明公不送,何事今日同集于此?”回应声曰:“经,如今也不送!”谟为之色变,益怀愤恚。后回谪牧建州,谟大拜,回有启状,谟悉不纳。既而回怒一衙官,决杖勒停建州,衙官能庇徭役,求隶籍者所费不下数十万,其人切恨停废。后因亡命至京师,接时相诉冤,诸相皆不问。会亭午,憩于槐间,颜色憔悴,傍人察其有私,诘之。其人具述本意,于是诲之曰:“建阳相公素与中书相公有隙,子盍诣之!”言讫,魏公导骑自中书而下;其人常怀文状,即如所诲,望尘而拜。导从问,对曰:“建州百姓诉冤。”魏闻之,倒持麈尾,敲檐子门,令止;及览状,所论事二十余件,第一件取同姓女子入宅。于是为魏相极力锻成大狱。时李相已量移邓州刺史,行次九江,遇御史鞫,却回建阳,竟坐贬抚州司马,终于贬所。
        中国封建王朝设科考试选拔官吏的制度,始于隋而盛于唐。隋文帝废除为世族垄断的九品中正制,于开皇七年(587)设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炀帝时始制进士科。唐代复制秀才、明法、明书、明算诸科,又有一史、三史、开元礼、童子、道举等科。武则天亲行殿试,并增设武举。其时,“各科名称不下百种”。很多著名的文学家、诗人、学者都是科举出身。以后,宋用帖括、明清以八股试士,直至光绪十三年(1905)推行学校教育,科举制才明令废除。
        唐人所编登科记的专书约有十余家,然大多亡佚。后世仅存王定保根据时人所谈撰就的《唐摭言》(《四库全书总目》载:与定保同时的南唐乡贡生何晦亦有《唐摭言》十五卷,与定保书名同。今晦书未见)。这部十五卷的笔记小说,详细记载了唐代的科举制度和不少唐代诗人文士的遗闻轶事,以及唐人别集失载的断章零句,是研究唐代社会和文化生活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四库全书总目》评价它“述有唐一代贡举之制特详”,且“多史志所未及”。“法戒兼陈,可为永鉴,不似他家杂录,但记异闻已也”。
        《李回》便是其中的一篇。
        身为宰相的魏谟,因为作举子考进士时,受到考官李回的“不送”(不荐)之遇,多年来耿耿于怀,处心积虑地一欲泄愤,终于借李回惩治一衙官,衙官亡命京师告状之机,罗织罪名,“极力炼成大狱”,使已经“量移”的李回又遭贬谪,最后“终于贬所”。作品以凝练的笔触,勾勒出一个封建官场挟嫌报复的故事,生动地再现了李回、魏谟等历史人物的精神风貌,从而使读者对唐代“名场之风气”、“世习之浇薄”有了较深刻的认识。
        这篇文章艺术表现上明显的特点,是善于以敏锐的观察力,抓住人物在特定环境中的典型特征,或通过具有个性特色的对话和动作,以及某些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细节,来刻画人物性格,使人物的面貌神态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魏谟是一个挟嫌以报、假公济私的肖小之徒。对于他,作品没有流于一般地、梗概地叙述和介绍,而是把他置身于矛盾冲突中,通过自己的行动、言谈举止,显示出个性。李回主试,“不送谟,谟深衔之”。这是李魏矛盾的契机,也是贯穿全文的一条主线。此后发生的一切矛盾冲突,都是以此为中心而展开的。“深衔之”虽只三个字,但魏谟的性格已初见端倪。“候对”一节,是矛盾冲突的发展,也是李魏二人唯一的正面接触。此时距大和初,魏谟应试已十余年。斗转星移,魏谟也远非当年初出茅庐的士子,而是督司百僚的御史中丞,与曾经主宰过自己命运的李回一同等待皇上的召见了。今非昔比,春风得意。但,当年种下的仇恨却丝毫未减。既“蒙明公不送,何事今日同集于此?”一句,把魏谟由暗中怀恨而敢于公开发难、挑衅,对旧仇宿怨记忆犹新,以及其志得意满之情,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及至“回应声答”后,“谟为之色变,益怀愤恚”。这既是魏谟当时心理活动的真实写照,又为下步矛盾加剧埋下伏笔。
        果然,后来李回贬刺建州,魏谟“大拜”,登上了权倾一时、炙手可热的宰相宝座。这时的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先是对李回的启状“悉不纳”,一概不理;既而以衙官事借题发挥,必欲置李回于死地。按唐律:娶同姓女者,判徒刑二年。这样的处分,用四十斤铜便可赎免。而魏谟却极力“锻成大狱”。心狠手毒,一至如此!古代因罪被贬到远方的官吏,遇赦则酌量移到近处任职,称量移。已蒙量移邓州刺史的李回,行至九江途中,不明不白又遭飞来横祸,被迫返回原贬地,更因魏谟之故,被谪为抚州司马,“终于贬所”。“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随例未量移”,恐怕李回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遭此不测吧。
        文中典型生动的细节描写,准确地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与人物行动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衙官到京师诉冤,“诸相皆不问”,唯“魏闻之”,“倒持麈尾,敲鞍子令止”。麈是一种似鹿而比鹿大的野兽,其尾可辟尘。用麈尾毛制成的拂尘亦称麈尾,魏晋人清谈时,常执手中。“倒持”二句,传神地写出魏谟那种又惊又喜、迫不及待的心境。读者面前,不禁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魏谟手持拂尘,怡然自得地坐在华贵的车中闭目养神,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突然听到有人告自己仇人的状,数年来刻骨铭心、梦寐以求的报复之机,终于来了。他如获至宝,顾不得自家高贵的身分,倒过拂尘柄,连连拍击马鞍,喝令停车。这两句点睛之笔,把魏谟那种摩拳擦掌、急不可捺的情态,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可谓入木三分。
        对其他次要人物的描写也是这样。写衙官“憩于槐间”、“望尘而拜”,一个落魄京师街头,如丧家犬般的外地小官吏形象跃然而出;写魏导骑“呵问”,则维妙维肖地描摹出魏家奴才的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同时,也有力地反衬出魏谟的飞扬跋扈。
        文中很少的对话,同样使人物性格显露无遗。魏、李的一问一答,短兵相接,虽无唇枪舌剑的赘述,但魏谟的趾高气昂、咄咄逼人和李回的锋芒毕露、疾言厉色,读来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全篇的叙述语言准确洗练、丰富生动,富有活力。多处使用恰到好处的副词,增加了文章的感情色彩,从中可见作者比较娴熟的驾驭语言的能力。此外,结构完整、紧凑,剪材得当等,手法与司马迁《史记》中人物传记的笔法,有一脉相承之处。而本篇名为《李回》,却实写魏谟,是以魏谟事反衬李回。这种别具匠心的处理,不仅读来颇有情致、耐人寻味,而且,从中还可以感受到作者明显的思想、感情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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