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人娶蒲州女,多患瘿,其妻母项甚大。成婚数月,妇家疑婿不慧,妇翁置酒盛会亲戚,欲以试之。问曰:“某郎在山东读书,应识道理。鸿鹤能鸣,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松柏冬青,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道边树有骨��,何意?”曰:“天使其然。”妇翁曰:“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住山东!”因以戏之,曰:“鸿鹤能鸣者,颈项长;松柏冬青者,心中强;道边树有骨��者,车拨伤。岂是天使其然!”婿曰:“请以所闻见奉酬,不知许否?”曰:“可言之。”婿曰:“蛤蟆能呜, 岂是颈项长?竹亦冬青,岂是心中强?夫人项下瘿如许大,岂是车拨伤?”妇翁羞愧,无以对之。
        《启颜录》是继后汉邯郸淳所撰《笑林》之后的一部较为重要的古代笑话集。《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十卷,今不传。然《太平广记》卷二四八引用甚多,约存百余条。撰者为何人,尚有疑义。《唐志》云:“隋侯白撰”。然书中杂有不少唐初的故事,如:李荣、崔行功、边仁表、长孙玄同、松寿、杜延业等多篇均叙及唐人之事。侯君素隋初即卒,不可能写及唐事。其中杂以唐事,当系后人增人,即宋初所见的本子已为后人所乱。似可推断,《启颜录》系侯白采集包括《史记》、《世说新语》等历代旧文,并记述自己玩世不恭的滑稽言行的笑话集。这恐怕更符合侯白的性格特征。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评云:“盖上取子史之旧文,近记一己之言行,事多浮浅,又好以鄙言调谑人,诽谐太过,时复流于轻薄矣。”批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篇描写“不慧”的呆女婿的笑话。作者以似谑非谑的语言、刻画出一个似呆非呆的形象,幽默诙谐,有趣生动,故事性强,至今尚保存在民间所流传的“呆女婿”故事中。
        “呆女婿”故事,是中国封建社会劳动人民的民主要求与家族、礼教观念相斗争的艺术反映,它提出了真正的“智”与“愚”的是非标准,故社会意义不容忽视。“山东人”一则,就生动曲折地体现了这一内容。封建社会里,封建礼教表现最集中、要求最严格的是在封建家庭最庄严的场合,如盛宴、祝寿、结婚、生子等,能否恪守“礼数”,能否知书多才,这常常是人们议论的中心。山东人之妇翁,“疑婿不慧”,便“置酒盛会亲戚,欲以试之。”在这个庄严的场合下,妇翁为捉弄山东人,三问呆婿,仅得“天使其然”四字的刻板回答,呆像显露,使得妇翁得意非凡。于是妇翁便当众教训其婿,极尽挖苦讽刺:“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住山东!”遂后戏之,企图大出其丑。岂不知,貌似呆实则慧的女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而戏其妇翁。山东人运用极为得体,却又是刚学来的话,巧妙地击败了对方,将用心叵测的妇翁嘲谑、戏弄得丑态百出,尴尬万分。封建家庭中的繁文缛礼、庄重的酒宴、假斯文被呆女婿搅得一塌糊涂,难怪“妇翁羞愧,无以对之”,狼狈不堪,聪明反被聪明误。呆婿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封建礼教的叛逆,并证明了自己非但不呆,且极“慧”。谁智谁愚昭然若揭。当然,这则笑话与常见的“三婿拜寿”中的呆女婿(一般为劳动人民)所体现的思想意义是有一定差别的,然而在“智”与“愚”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
        笑话做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讽刺、幽默为其主要特点。由于它取材于生活的片断,往往短小精悍,人物很少,且情节极为巧妙,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山东人》一则充分显示了笑话的生命力。在妇翁三戏呆婿,而呆婿就要成为大众笑料的关键时刻,由于呆婿的巧妙反问,顿时形势发生逆转,妇翁反倒成了笑料。这种逆转的发生,在于呆婿抓住了现实生活中最重要的关节点,即违反生活规律的矛盾现象,特别是抓住了其岳母项上有瘿的实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提出了“岂是车拨伤”的反唇之讥,成功地运用了讽刺文学画龙点睛的技巧,适时地揭示了矛盾。它像绘画中的漫画,三笔两抹就把妇翁的虚伪、迂腐、愚蠢等丑恶现象及本质暴露殆尽。在最引人注目的当头,突然用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巧妙语言,结束了故事,令人捧腹大笑。全文最精彩的地方也正在于此。本篇的风格明白晓畅,语言集中凝练,诙谐幽默,可能和作者有如簧之舌,善谐谑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