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妖镜

2024-05-18 可可诗词网-古典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唯不能于镜中易其真形耳。是以古之入山道士,皆以明镜径九寸已上,悬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或有来试人者,则当顾视镜中。其是仙人及山中好神者,顾镜中故如人形。若是鸟兽邪魅,则其形貌皆见镜中矣。又老魅若来,其去必却行,行可转镜对之其后而视之,若是老魅者,必无后踵也,其有踵者,则山神也。
        昔张盖蹋及偶高成二人,并精思于蜀云台山石室中。忽有一人,著黄练单衣葛巾,往到其前曰:“劳乎道士,乃辛苦幽隐于是。”二人顾视镜中,乃是鹿也。因问之曰:“汝是山中老鹿,何敢诈为人形!”言未绝,而来人即成鹿而走去。
        林虑山下有一亭,其中有鬼。每有宿者,或死或病。常夜有数十人,衣色或黄或白或黑,或男或女。后郅伯夷者,遇之宿,明灯烛而坐诵经。夜半有十余人来与伯夷对坐,自共樗蒲博戏。伯夷密以镜照之,乃是群犬也。伯夷乃执烛起,佯误以烛烬爇其衣,乃作焦毛气。伯夷怀小刀,因捉一人而刺之,初作人叫,死而成犬。余犬悉走。于是遂绝。乃镜之力也。

        本文选自《抱朴子·内篇》卷十七,全文荒诞不经,所言皆为鬼怪变化,纯属“山中”奇谈。葛洪一生以神仙养生为内,儒术应世为外,一面把道家术语附会到金丹、神仙的教理中,一面坚持儒家的名教纲常思想,对魏晋以来玄学清谈风气表示不满。《抱朴子》内篇二十卷讲的是前者,外篇五十卷记的是后者,它对医药学、化学的贡献很大,又是较早的炼丹术著作。
        《照妖镜》一篇就文学性而言,是内篇中的佳品。全文大致可分三个段落。第一段介绍镜子的神奇作用,入山修炼的道士,都将一面九寸以上的明镜挂在背后,使得山中的鬼怪不敢接近,凡照在镜中的仙人和人是一类,而兽怪邪鬼则又属一类,后者在镜中是要现原形的。第二、三段是两个独立的故事,讲的都是镜子的实际妙用。一是张盖蹋、偶高成二人同在四川云台山的石室中精心修道,有人前来道安,却被镜子照出是一头鹿。另一个故事则要惊险一些,一个叫郅伯夷的人到常闹鬼的亭子里宿夜,是不是怀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志?作者没有交待,但把他描写得极为坦然,“明灯烛而坐诵经”,这个细节显示了作者的巧妙,何能如是?只为手中有那件宝贝,所以十几个妖怪对面坐着,他仍能面不改色,从容地用火把它们赶走乃至杀死。作品以道家生活为背景,也从侧面宣扬了物久成精的观点。
        中国的文化,以儒家为主要背景,崇尚大一统,凡事都希望有一种能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东晋年间,战火频仍,百姓生灵涂炭,面对无休止的动乱,人们只得寄希望于救世主。在这种宏观、微观的背景影响下,“照妖镜”得以应运而生,成了人们经常用来聊以自慰的宝物。
        葛洪授人以柄,以致有人称郅伯夷那一段为“不怕鬼的故事”,力图在整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中发掘出积极的意义。实际上是“人假镜威”,可算一种变相的迷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更具欺骗性的迷信。郅某人不身揣此镜,是断断不敢前去送死的,而有了此镜到时侯不显灵,则更是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
        照妖镜的真正作用,在于剥夺人们思考与辨别的能力。这样说来,本篇实在应该算是“怕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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