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马者
·赵令畴·
唐兴元有知马者,曰李幼清,暇日常取适于马肆。有致悍马于肆者,结缫交络其头。二力士以木夹叉其颐,三四辈执挝而从之,马气色如将噬,有不可驭之状。幼清迫而察之,讯于主者。且曰:“马恶无不具也,将货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三万易之,马主惭其多,既而聚观者数百辈,诘幼青。幼青曰:“此马气色骏异,体骨德度,了非凡马,是必主者不知,俾杂驽辈,槽栈陷败,粪秽狼藉,刷除不时,刍秣不适,蹄啮蹂奋,蹇驭唐突,志性郁塞,终不得伸,久无所赖,发而狂躁,则无不为也。”既晡,观者少间,乃别市一新络头。幼清自侍,徐而语之曰:“尔才性不为人知,吾为汝易是鏁结秽杂之物。”马弭耳引首,幼清自负其知,乃汤沐剪刷,别其槽栈,异其刍秣,数日而神气少变,逾月而大变,志性如君子,步骤如俊义,嘶如龙,颜如凤,乃天下之骏乘也。
〔选自《侯鲭录》〕
●●本文以短短的篇幅,塑造了一位爱马、惜马且有精湛的相马、养马艺术的感人的艺术形象,令人感动、深思。
主人公李幼清是唐朝兴元(唐德宗年号)时人。作者从两个方面刻画了他的为人,从而使这个人物跃然纸上。
作者着力表现了李幼清爱马、惜马的深挚感情。小说一开始就介绍说,李的业余时间,大都是在马的交易场所度过的。这样,他的爱马的性格和趣味就透露出来。一天,李幼清在集市上发现了一匹骠悍的烈马被三四个人牵着打着赶了过来,头部被丝绳缠得很紧,面部被两个力士用木板夹住。李幼清“迫而察之。”“迫”、“察”二字十分精妙地传出他此时的情态。那匹被五花大绑捆住的悍马是“如将噬,有不可驭之状”,李幼清靠近它,有被踢伤的危险,但他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危险,反而端详起这匹马来。这时,李幼清的爱马之心就被微妙地表现出来了。当他认定这是一匹“天下骏乘”时,毫不迟疑,要以“三万易之”。他的这种态度竟弄得卖马者惭愧起来。此买卖者本来认为他的马“无恶不具”,是匹不中用的马,他卖的本意,不过就是收回点本钱罢了。幼清本可以利用他的糊涂,以最小之代价取得最大之实利,然而他根本不曾有过一丝如此的闪念,这表明他对马的价值的尊重和对骏马的怜爱之心。买下此马后,幼清又为它买了一个新络头,慢语轻声道:“你的才能不为别人所知,我为你换下这肮脏杂乱的绳子。”此话说得何等动情,何等亲切啊!他的这话竟使得马垂下耳朵,昂起头,显出又驯服又有所领悟的样子。李幼清又为这饱受委屈的骏马洗澡剪鬃,单备食棚、槽圈和草料。种种细节的描写,向人们显示着:李幼清之所以能辨认马之优劣,其重要原因,是他有一颗爱马的赤子之心。
作者叙述了李幼清精湛的相马才能和李幼清观察马时,对马的体态、骨架诸方面的特征都不放过,对马的气势、神采尤加注意。不仅如此,他还精辟地分析了那匹骏马“无恶不具”的原因。他分析说:这样的好马被主人放进劣马之群,不好生喂养,居住条件肮脏,不予洗刷,甚至久遭踢、咬和蹂躏之若,又在艰难情况下驾驭它,乱闯乱跑,使它的本性抑塞,时间一久,便成了一个狂燥不安、难以驾驭的马了。在李幼清的精心饲养下,这匹“沉寂下僚”的骏乘变得“志性如君子,步骤如俊义(音yi,贤能之意),嘶如龙,颜如凤”,面目一新。这进一步表明,李幼清不但有超人的相马术,而且也是一位养马的好手。
本篇在前后鲜明的对照中,向人们提供了深寓哲理的启示。对于事物的本性,要有深透的把握。顺其本性,因势利导,就能大大发挥事物本身具有的潜能;反之,则一事无成,越搞越糟。本篇中的卖马者,以暴力对烈马,一筹莫展;相马者李幼清,以精养待骏乘,立见功效。世间一切事物,莫不可以此类推。这就是本篇为我们提供的经验、教训。
此篇作者笔端富于感情,善比喻,状物生动,还采用了拟人化的手法,这些都为可敬可佩的相马者李幼清增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