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春娘
·洪迈·
南城士人张临,壮岁未受室,与郡倡崔春娘甚昵,约为夫妇,偕诣城隍庙诅盟。居数年,尝宿其家,崔亦坚意合好,不复纳他客,已而临连获乡举,有媒约来为议,聚富家嫠妇。临深念半世困于书生,苦贫为祟,若更聘一倡,两穷相守,何时可苏?今幸会此姻,当不终否。彼要盟无质,何足恤哉!乃备礼纳采,不令崔知。将成昏,或以告崔,崔走仆邀临至,责其负约。临犹讳云:“焉有是事?谗者妬我二人耳,勿轻听妄言。”崔曰:“君嘉期已定,卜用某曰,谓我真不知邪?不然,可同谒城隍以验之。”临既慊子心,不愿行,而辞不得免,强往焉。崔拜泣而诉曰:“春娘昔与张临立誓于大神,有谕盟者神殛之。不意临见利忘义,欺人罔神,神如有灵,乞重警治。”临即股栗仆地,禁不能言。但悔惧搏颊。舆还家,数日而卒。此卷皆邓直清说。
〔选自《夷志》〕
●●神亦有知,助善惩恶,这不是很离奇吗?然而掩卷思之,明知为假,却乐于接受这种事实,且觉得快心快意。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简单,主要由于作者的虚构,合于“人情物理”,同读者的善恶观和同情心一拍即合。
小说中,崔春娘是一个社会地位低贱,但具有美好情操的女子。她向往、追求美好的爱情生活,真心实意地爱着穷书生张临,两人“约为夫妇”,到城隍庙立下山盟海誓,并从此不再接客,一心只在张临身上,翘首盼望早日成婚。岂知张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负心男子。当她得知张临毁盟即将他娶的消息时,震惊,屈辱,愤怒一下涌上心头。她要当面质问张临,于是让人把张请来,“责其负约”,并一针见血戳穿张的谎言,拉着他“同谒城隍以验之”。神灵被她的至诚心意所感动,从而惩治了“见利忘义,欺人罔神”的张临。
张临是一个心灵龌龊,行为卑劣,令人憎恶的形象。他境遇稍有改观(连获乡举),就禁不住金钱的诱惑。他“深念半世困于书生,苦贫为祟,若更聘一倡,两穷相守,何时可苏。今幸会此姻,尝不终否。彼要盟无质,何足恤哉!”这一段心理活动,揭露了他的自私、冷酷、虚伪,为了摆脱受穷的命运,他将苦等他多年的崔春娘像抛弃一张写了字的废纸一下扔掉了。对于当初的山盟海誓,也因没有凭证而毫不顾及,他玷污了春娘深挚的爱情。他准备婚事,“不令崔知”,妄图瞒天过海。面对春娘的指责,他仍继续撒谎:“焉有是事,谗者妬我二人耳,忽轻听妄信。”(“忽”有绝、灭这个义项,在这里可理解为“停止”、“不要”。)然而用谎言欲盖弥瘴是不行的,春娘看穿了他的拙劣表演,坚决拉着他去城隍庙,他心中有鬼,不愿去,又不得不去。春娘在神像前,控诉张临见利忘义,欺人罔神,乞求神灵对他警治之后,只见他“股栗仆地,禁不能言,但悔惧搏颊。”他受到神灵的惩罚,用车拉回家,不几天,就一命呜乎了。张临的死是自食其果。
这篇小说篇幅短小,但结构严谨,故事以城隍庙诅盟始,以城隍庙警治终,前后照应,使故事情节更为紧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