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放鬼
·洪迈·
江浙之俗信巫鬼,相传人死则其魄复还,以其日测之,某日当至,则尽室出避于外,名为避放。命壮仆或僧守其庐,布灰于地,明日,视其迹,云受生为人为异物矣。鄱阳民韩氏妪死,请族人永宁寺僧宗达宿焉。达瞑目诵经,中夕,闻妪房中有声呜呜然,久而渐厉,若在瓮盎间,蹴蹋四壁,略不少止,达心亦惧,但益诵首楞严咒,至数十过。天将晓,韩氏子亦来,犹闻物触户声不已,达告之故,偕执杖而入。见一物四尺,首戴一瓮,直来触人。达击之,瓮即破,乃一犬呦然而出。盖初闭门时,犬先在房中矣,瓮有糠,伸首舔之,不能出,故戴而号呼耳。谚谓“疑心生暗鬼”,殆此类乎。
〔选自《夷坚志》〕
●●这是一篇破除迷信的小说,读来令人忍俊不禁。作者以生动的笔触,写了一个惊心动魄而又令人喷饭的故事,无情地嘲讽了“信巫鬼”的陋俗,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小说仅二百余字,却写得绘声绘色,曲折生动。小说的开头,先用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介绍故事发生的背景,即江浙一带“信巫鬼”的风俗中所谓“避放”的一套迷信作法,为下文张本。这段交代文笔简法,叙述清楚,而且必不可少。小说要写的一出闹剧。就是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而这出闹剧恰恰又是对这一背景——迷信陋俗的辛辣讽刺。
作者写这出闹剧,亦庄亦谐,曲折有致,韩氏家中死了老太太,“避放”时请族人寺僧宗达宿守其家。半夜黑,忽听老太太房中“呜呜”有声,越来越厉害,“若在瓮盎间”,还“蹴踏四壁,略不少止”。这段描写,绘声绘色,笔墨不多,却渲染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使读者产生悬念。可想而知,在笃信“巫鬼”的环境中,那位和尚宗达难免毛骨悚然,“惧”了起来,于是他“但(只)益诵首楞严咒,至数十过”。岂料这无济于事,直到“天将晓”的时候,“犹闻物触户声不已”。这时幸亏来了“韩氏子”这个壮胆的,二人“偕执仗而入”,也顾不得“避放”的一套讲究了。开门之后,还真有怪异之物,只见“一物四尺,首戴一瓮,直来触人”。此时读者更是大惑不解了。谁知击破瓦瓮,原来“乃一犬呦然而出”。读者释然,故事中人简直该啼笑皆非了。本来“避放”是等待死人的魂魄复还,以便次日“视其迹”,看看“受生为人为异物”的,这下用不着“视其迹”了,一条活狗闹了半夜跑出来。作者寓谐于庄的描写,不但使读者如临其境,而且对这种迷信的习俗作了辛辣的嘲讽,收到强烈的艺术效果。小说的最后,一笔交代了事情的原委:“盖初闭门时,犬先在房中矣,瓮有糠,伸首呧之,不能出,故戴而号呼耳。”房中为什么会跑出狗来,狗为什么顶个瓮,半夜房中为什么“有声呜呜然”,还“蹴蹋四壁”,读者的诸多疑问,凭这一笔交代,全部得到合理的解释,继而就只有捧腹大笑了。读者在捧腹之中,破除了迷信。小说的艺术效果正在于此。
小说虽短小,艺术性却很强。情节的展开曲折有致,有条不紊,描写生动形象,语言亦庄亦谐,伏笔的运用巧妙,悬念的制造引人入胜,真是多姿多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