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明察
·祝允明·
前辈说某县令之能。县有民将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见其单孑也,地复僻寂,忽发恶念,急起挤之水,携其赀归,更诣商家击门,问商何不行。商妻遣视舟,无有也。问奴,奴言至舟不见主人,莫知所之也。乃始以闻之县,远舟人邻比,詗询反复,卒无状。由是历年莫决。至此令因屏人独询商妻,始舟人来问时言语情状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来击门,门未启,遽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来下船?’言只此耳。”令却屏妇,召舟人询状,其语同。令笑曰:“是矣,杀人者汝,汝已自服,无须他证。”舟人哗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叩门称娘子。岂有见人不来而即知其不在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骇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逸姓字。
[选自《野记》]
●●这是一篇中国古代优秀的推理小说。它没有复杂的结构和过分曲折的情节,它强调的是一种机巧和智慧。这跟西方那种使用先进侦破手段进行侦破的推理小说不尽相同,从而反映出中国文人文化的某些特点。
为了突出县令的智慧,小说没有简单采用通常那种悬念结构,而是一开头就把凶手做案经过揭示在读者面前,这使读者有一种从容之感,这样一来,破案的机巧和智慧,便成了读者唯一注意的事情。
案情是这样的:一位商人雇船运货,船家见他孤身一人,船又停在僻静无人的去处,于是见财起意,邪念顿生,遂将商人推人水中害死,所有货物全都据为己有。——目的达到,船家本来可以就此罢手,可他偏偏是个聪明人,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他又跑到商人家去敲门叩户,问商人为什么还不起身。
船家真可谓做得天衣无缝,因为这一问,正可以证明,他压根儿就没看见那位商人,所以商人的失踪,跟他没有一点干系!果然,这么一件无头案,搞了好几年,也没有侦破。
新县令上任了。他旧案重提,一切都从头做起。首先,他单独询问商人的妻子,问她船家来敲门时的“言语情态”如何。商人妻子回忆说:“丈夫去了很久,船家来敲门,门没开,他急呼道:‘娘子,为什么官人(对女人配偶的尊称)这么久还不来登船?’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县官让商人妻子回避,又把船家叫来询问,问的还是这么一句话。船家的回答,恰恰跟商人妻子的证明一模一样!县令笑了,他对船家说:“是了,杀人的就是你,你已经自己供认了,无须别的证据了!”——假如故事至此为止,这不啻是一道有趣的逻辑难题。每个读者都会产生一个疑问:难道县令不经过任何侦察推勘、明察暗访,单单凭这一段叙述,就查明案情的真相了吗?船家自然也不服气,他虽然被点破真相,难免惊慌,可又自认为案子做得无懈可击,所以壮着胆子高喊:“我供认什么了?”
县令不慌不忙剖析道:
“你敲门时,心里已明知道官人不在家,所以口喊娘子。难道有谁见人家没来就知道他不在家、打门时因而不招呼人家名字的吗?”
县令的两句话一正一反,言简意明,连刚才还气壮如牛的船家,也不能不“骇伏”。“骇”是因为罪行败露、严谴临头;“服”的是县令推理严密、自己无所逃罪。
这篇小说才三百字,却写得语言简洁,很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