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逢春
·陆 粲·
南京刑部典吏王宗,福建人。一日当直,忽报其妾为人杀死舍馆。宗奔去,旋来告。尚书周公用发河南司究问,欲坐宗罪。宗云:“闻报而归,众所共见;且是妇无外行,素与宗欢,何为杀之。”考掠累日,终无异词。隔数月,都察院会审,事檄浙江道御史杨逢春,杨示约某夜二更时后鞫王宗狱,如期鞫之,猝命隶云:“门外有觇视者,执以来。”果获两人。甲云:“彼挈某伴行,不知其由。”乃舍之,用刑究乙,乙具服,言与王宗馆人妻乱,为其妾所窥,杀之以灭口。即置于法,而释宗。杨曰:“若日间则观者众矣,何由踪迹其人?人非切己事,肯深夜来瞰乎?”由是举称神明,一时震都下。
〔选自《说听》〕
●●《杨逢春》就是一篇短小精悍的公案小说。全文不过二百余字,却把一件疑案的侦破写得抑扬曲折、花明柳暗,读后颇有余味。
小说的前半部分,叙述了一件无头冤案:南京刑部典吏王宗,一次正在官府当值,忽然接到爱妾在家被杀的噩耗,急忙回家察看,并马上转回来向上司报告。邢部把这件无头案交给河南司勘问,可是庸愦无能的地方官反把王宗当成凶手,逼他承认杀人罪行。王宗不服判决,据理力争;昏官连日拷问,“终无异词”(始终没有不同的供状),案子算是走进了死胡同,只好交都察院会审。
究竟是谁杀死了王宗的爱妾?凶手杀人又出于什么动机?这一切都是谜。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杀人凶手不是王宗。正像他在争辩时所说的,第一,他是听了爱妾的死讯才赶回去的,许多人都可以作证;换句话说,犯罪时他不在现场。第二,这位死者没有外遇,而且平日跟王宗感情甚笃,王宗不存在杀人动机。接手办案的浙江道御史杨逢春很清楚这一点,他大概一上来,就把王宗杀人的可能性排除了。他是从凶手的犯罪心理入手来展开推理的。
一个尚未暴露的杀人凶犯,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会是什么样的呢?他肯定不会安安稳稳地在家中闲坐;他应当是王宗案件最热心的关注者,说不定,每次开庭审讯时,他就挤在熙熙攘攘的看客中呢!可是又怎么把凶手跟众多好奇的看客区分开呢?杨御史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杨御史先放出风声,某夜二更后开庭审问王宗案件。审问如期举行。审讯中,杨御史突然命令皂隶,“门外有偷看的人,快抓来见我!”果然,两名偷看者被抓了进来。而其中一个,正是凶手。
原来,凶手跟王宗家仆人的妻子关系暧昧,两人间的私情恰好被王宗的爱妾发现了。为了掩盖劣迹,凶手便动了杀机。跟一切案子一样,不管它如何复杂曲折,一旦真象大白,谜底揭穿,也便失去了神秘性。不过众人感兴趣的,倒是杨御史的推理方法和侦破思想。
杨御史解释说:“日间审问,观者甚多,怎么能发现罪犯?夜间就不同了,如果事情跟自己没有切身利害关系,又有谁肯深更半夜来这里探头探脑!”
小说所记述的,大概是一件真实案例。不过作者在选材和裁剪上,却是费了一些心思的。在前半部分,小说突出写了地方官的冥顽和昏愦。他闭眼不看事实,只会拷掠敲扑。作者这样写,正为了从反面衬托杨御史的见识和才干。前者愚蠢而残暴,后者则从容不迫、料事如神,两相对照,优劣自见。
小说的行文也干净利索,很见功力。如王宗的自辩之辞:“闻报而归,众所共见;且是妇无外行,素与宗欢,何为杀之。”只寥寥二十二字,便从两方面为自己做了有力辩护。杨御史对侦破思想的表述也十分简洁,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却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小说作者始终以极客观的态度平铺直叙,不向读者做任何解释和交待。直至最后,才由破案的主角点破迷津,解除读者心中的困惑,这种写法,使人想到克利斯蒂娜笔下比利时大侦探波洛的习惯作法。两人国别不同,古今异代,但在结案时侃侃而谈的作法和风度却如此相似,这倒是挺有趣的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