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忘
·陆 灼·
齐有病忘者,行则忘止,卧则忘起。其妻患之,谓曰:“闻艾子滑稽多知,能愈膏肓之疾,盍往师之?”其人曰:“善。”于是乘马挟弓矢而行。未一舍,内逼,下马而便焉,矢植于土,马系于树。便讫,左顾而睹其矢,曰:“危乎!流矢奚自,几乎中予!”右顾而睹其马,喜曰:“虽受虚惊,乃得一马。”引辔将旋,忽自践其所遗粪,顿足曰:“踏却犬粪,污吾履矣,惜哉!”鞭马,反向归路而行。须臾抵家,徘徊门外曰:“此何人居,岂艾夫子所寓邪?”其妻适见之,知又忘也,骂之。其人怅然曰:“娘子素非相识,何故出语伤人?”
[选自《艾子后语》]
●●这篇小小说在起伏曲折的故事中,通过层层递进的情节发展,刻划了一个得了严重的“健忘症”的患者——“病忘者”的形象,逼真地再现他发病时的种种心态。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奇人奇事奇病,这篇小说的“文眼”就在于一个“奇”字上了。如何“奇”中见“理”——即切合病忘者的“病态心理”、“模糊意识”,写出他的混乱神志、幻觉、梦境、潜意识、呓语等等,而顺这个“病理”,能自圆其说,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为此,这篇奇文,既包括独特的情节,也包括特殊的“病历”,才能塑造出非同凡响的人物,正如黑格尔老人指出的“这一个”,即独一无二的“病忘者”的形象来。
诚然,小说人物的塑造应符合文学创作的原理,要写出栩栩如生的人物,他的音容笑貌、性格气质、情趣修养等等,特别是要善于刻划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对于有关“病忘者”形象的刻划,其描绘自然又多加了一条要求,那就是要符合医学的原理。
通过故事情节的曲折发展,选择典型的细节,加以入微地刻划,让人物在动作中、疯颠的自言自语中展示其错乱的神经,进而描写他的心理活动。重点放在他离家前往艾子处求医的路途中,“于是乘马挟弓矢而行”一句,就暗示出此人的病态心理,神经紧张、敏感而多疑,不然,求医路上,还得携带武器卫身——挟弓矢而行呢?据精神病医生介绍,得此病者屎尿多,大便失常小便失禁。病忘者“未一舍”,走了不到三十里地,古时指行军三十里为一舍,而且是骑马而去,估计两个多小时他就要大便了。这里明写“内逼,下马而便焉”,暗写患者的生理病态。也是为“矢植于土,马系于树”伏笔。为此,通过病态的心理与生理的描写,等他便讫而出曰:“危乎!流矢奚自,几乎中予”的恐惧反映,前后呼应再现其神经病态的表现。他喜怒无常,“虽受虚惊,乃得一马”的狂喜之举,于同一时空内刻划出他的独特心态、表情和自言自语,真是绘声绘色,立体呈现于读者面前了。
情节层层递进,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前发展。引出病忘者“引辔将旋,忽自践其所遗粪”的动作,到顿足曰:“踏却犬粪”……这自己刚刚拉的屎,恐怕还在冒热气,他竟健忘到如此地步,自己骂自己是狗屎了,足见神经的胡涂、错乱的程度了。进而中途折回,忘了去求医了呢?抑或是迷路走了回头路?这一细节既是过渡又是铺垫,为他抵家时认不得自己的家,更荒唐的是连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得了:“娘子素非相识,何故出语伤人?”故事至此结束,病忘者的形象就在他妻子的骂声中木然地、痴呆地出现在读者的眼前了……。如此简约的文字,尽传人物形象的独特情趣,如果说“也能给人以美感,此文可当之无愧!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