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画
·袁 枚·
有白日入人家偷画者,方卷出门,主人自外归。贼窘,持画而跪,曰:“此小人家外祖像也。穷极无奈,愿以易米数斗。”
主人大笑,嗤其愚妄,挥斥之去,竟不取视。登堂,则所悬赵子昂画失之矣。
[选自《子不语》]
●●这篇笔记体小说不足七十字,但作者生动、曲折有致地为读者叙写了一个盗画奇案,读来有趣之至。
其一,故事开端,单刀直入,展示冲突。小说开篇,并不去写“行窃”的情节,而是从小偷“方卷出门,主人自外归”切入,一下子就使矛盾冲突白热化了。这主将小贼如何“设计脱身”这条主线鲜明地呈现出来。这种“单刀直入”式的开头,使得文章明快、简洁,爽利。
其二,故事发展,避实就虚,隐去机锋。按理,小偷被主人堵在家中,自然要惶恐万分,大可渲染一番,但作者仅以一个“窘”字代过,至于小偷如何设计脱身,作者更不置一词,只实笔写道:贼“持画而跪,曰:‘此小人家外祖像也。穷极无奈,愿以易米数斗。”这一跪,这一曰,写尽了贼的“可怜”“可笑”和“愚妄”。而主人又是“大笑”,又是“嗤其愚妄”,又是“挥斥之去”,真是神气活现。这里作者故意不写小偷的心理活动,其目的是隐去贼的“机锋”,为主人的上当——“竟不取视”张本。因此,越写“窃画贼”表面的“愚妄”,越反衬了贼的狡猾,越写主人的神气活现,越反衬了主人的轻信的可悲,正是实写了“假相”,隐去了真情,才能极大地造成读者心理上的“反差”,从而为故事结尾的“风云突变”蓄势。这种“欲显故隐”的手法,不仅使情节显得更加紧凑,而且让故事的发展变得更加曲折。
其三,故事结局,奇峰突起,戛然而止。“登堂,则所悬赵子昂画失之矣。”仅仅十二字,故事刚到高潮,便戛然而止。这大起大落的情节变化,给读者造成多么大的心理反差呀!刚才还是窃贼偷回“外祖像”换米,现在却变成了“赵子昂名画”失盗奇案;刚刚读者还嘲笑“窃画贼”的愚妄、可怜,现在却不得不惊叹其真真狡诈;刚刚我们还为主人如此“大度”地处理了小小的盗窃案叫好,现在则不得不为主人失之于轻信而遗憾。至于主人失画之后的震惊、暴怒、懊悔、痛惜之态,作者一笔不写,留待读者去想象、去补充,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妙笔。
文艺创作需要虚实结合。光虚不实,只是一篇“无字天书”,光实不虚,则作品被一大堆事实所填满,也会令人腻烦。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袁枚正是把虚和实巧妙地辩证地结合起来,用极其精炼的文句,将一桩古代的“盗画奇案”勾画得曲折多姿,空灵之至,从而收到了以少总多、一以当十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