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啮林西仲
·袁枚·
福建耿藩之变,厦门司马林西仲不降,被缚入狱。西仲平素画一小像,忽被鼠啮断其头,环颈一线如刀裁者。家人号哭,以为不祥。未几王师破耿,出西仲于狱,复其官,加迁三级。西仲还家,家人置酒庆再生。是夕,闻群鼠声啾啾甚忙,扛一物置几上去。视之,所衔去小像之头,共持来还西仲也。
[选自《子不语》]
●●“托微言以讽世”是我国古代作家的优良传统,袁枚在此文中即巧借鼠啮林西仲画像的一则趣闻,曲折有致地反映了封建社会的世态人情,给鄙陋庸俗的势利小人以辛辣的讽刺,读来饶有趣味。
这个故事围绕清代官吏厦门司马林西仲个人命运的沉浮来展开情节的。史载:清初,我国南方有著名的三藩之乱,耿精忠、尚之信、吴三桂先后拥兵割据,对抗中央政府,康熙皇帝兴兵讨伐,一一平定了叛乱,天下方由乱而治。时局的风云变幻,常常影响或决定着个人的命运,林西仲即是受到时代风潮拨弄的一个封建官吏。林西仲,又名林云铭,清初在厦门为官,时逢耿藩作乱,他不肯“附逆”,从而导致他“被缚入狱”,身陷逆境,而“王师破耿”后,他又因忠于朝庭“加迁三级”。短短数日,由司马而成“囚徒”,由“囚徒”又成“功臣”,这真是大起大落,盛衰巨变,而这种极富戏剧性的变化,必然会促使曾经围簇在他四周的一些势利小人作出种种丑恶的表演,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即是:见败兆则纷纷逃亡,见胜兆则纷纷聚集。如果作者据闻实录,摹态画情,那么尽管会落入讽刺小品的“旧套”,但仍不失其世象漫画的风韵。可贵的是,作者执意另辟蹊径,偏偏不写“人情”,而是大写“鼠情”,以鼠喻人,因而使故事显得格外新颖奇巧,曲折有致。且看:当林西仲“被缚入狱”时,西仲小像“忽被鼠啮断其头,环颈一线如刀裁”,“如刀裁”三字,写尽了“鼠”的肆无忌惮和冷酷无情,这已不是纷纷逃亡,而是“乘人之危”“投井下石”了;然而,一旦林西仲“出狱”、“复官”、“加迁”,“群鼠声啾啾甚忙”,共持所衔小像之头还西仲,道出了“鼠”的懊悔、惊慌、忙乱。作者紧紧抓住西仲个人命运变化的线索,着力勾勒“群鼠”态度的变化,先是“啮像”凶相毕露,后是“还头”又媚态可掬,前凶而后媚,真是判若二“鼠”,鼠的势利相被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了。此处写的是“鼠情”,其实道的是“人情”,借“鼠”讽人,作者的用心再清楚不过了。
文学是社会的一面镜子,社会的真实必然会在文学作品中得到反映,袁枚笔下的“势利的鼠”,其实都是社会上广泛存在着的“势利的人”的缩影,和蒲松龄借写妖、鬼来讽世一样。
现实,是讽刺赖以生存的土壤;真实,是讽刺力量的源泉。袁枚的这篇讽刺小品之所以脍炙人口,就在于它曲折地反映了现实,鞭挞了社会的“真实”,从而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