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同
·袁 枚·
喀尔喀有兽,似猴非猴,中国人呼为人同,番人呼为喀里。往往窥探穹庐,乞人饮食,或乞取小刀烟具之属,被人呼喝,即弃而走。有某将军畜养之,唤使莝豆樵汲等事,颇能服役。居一年,将军任满归。人同立马前,泪下如雨,相从十余里,麾之不去。将军曰:“汝之不能从我至中国,犹我之不能从汝居此土也。汝送我可止矣。”人同悲鸣而去,犹屡回头仰视云。
[选自《新齐谐》]
●●古人谈文,说文章叙事皆有所“寓”:“叙事有寓理,有寓情,有寓气,有寓识。无寓,则如偶人矣。”(刘熙载:《艺概·文概》)就是说,写文章的目的,或是要申说一种道理,或是要抒发一种情感,或是要阐扬一种规律,或是要表明一种见解;无所寓,文章便形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了。《人同》所“寓”的,就是一种“情”,一种在特定环境里,存在于人与兽之间的真情。
“人同”,按作品中所说,本是一似猴非猴的兽。但这种兽,非常愿意与人类交往,对人类也极为友善,从未做出任何伤害的表示或行动。文章写道,人同“往往窥探穹庐,乞人饮食,或乞取小刀烟具之属,被人呼喝,即弃而走。”这是个多么有灵性的动物啊!它不是偷,不去抢,而是“乞取”——找人们讨取;而且它又很胆小,被人呼喝,扔下东西就跑了。这里,作者的叙述虽然冷静而客观,但对人同的怜惜之情,却使人感受得很真切——这分明是一种很招人喜爱的动物。
接着,作品叙述了一件人与兽亲密相处的事:一位戍边的将军,养了一只人同,平时让它做些锄草、收豆、打柴、提水的事,而人同显得很是能干。就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人同与主人建立起了和谐的关系和深厚的感情。作品中写道:“居一年,将军任满归。人同立马前,泪下如雨,相从十余里,麾之不去。”这是何等深切而真挚的拳拳情义啊!对主人的依恋,居然使它在离别之际泪下如雨,且十里相送,步步相随。试想,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亦不过如此而已,何况兽与人呢?当最后,将军明确告知人同,他们之间已不可能再在一起时,“人同悲鸣而去,犹屡回头仰视”。谈到这里,那只人同的凄哀神情,悲鸣之声,简直令读者可视可闻,历历如在耳畔目前。
这篇作品以传奇般的笔法,写出了人同对主人的深挚之情,极富浪漫色彩。作品的笔调看似纯客观的叙述,但在我们看来,实则寄寓了他对自然万物之间,包括人与兽之间纯朴真挚、和谐融洽关系的向往;那人同虽是“似猴非猴”的“兽”,但具有人的灵性和情感,而绝无人的丑恶和虚伪,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大概又是作者心目中理想人性的化身,也未可知?
这篇作品虽则短小,但有头有尾,有细节描绘,有具体描写,文笔清秀,结构紧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