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

        太史某翁,忘其姓氏。昼卧斋中,忽有小卤簿,出自堂陬。马大如蛙,人细如指。小仪仗以数十队;一官冠皂纱,着绣袱,乘肩舆,纷纷出门而去。公心异之,窃疑睡眼之讹。顿见一小人,返入舍,携一毡包,大如拳,竟造床下。白言:“家主人有不腆之仪,敬献太史。”言已,对立,即又不陈其物。少间,又自笑曰:“戋戋微物,想太史亦无所用,不如即赐小人。”太史颔之。欣然携之而去。后不复见。惜太史中馁,不曾诘所来。
        

[选自《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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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以“太史某翁,忘其姓氏”开篇。点明“太史”,似实有其人;忘其姓氏,又似真而不确,真真假假,恍恍惚惚,从这简单的交代里,便将作品似幻似真的基调确定下来了。
        太史昼卧斋中,忽然看见小“卤簿”,卤簿即古代王公、大臣出外时在其前后的仪仗队,从堂屋的角落里出来。那马只青蛙大小,人呢?只指头粗细。那官员戴着黑色纱帽,穿着刺绣的衣服,坐在轿子上,被人前呼后拥而出门去。太史公疑自己睡眼朦胧看错了。这时,一个小人返身回到屋里,携着拳头大小的毡包,竟一直走到太史公的床前,说:“我家主人有不腆之仪,敬献太史。”不腆之仪,即不丰厚的礼物,随即,作者刻划这个小差人的神情:
        　　言已,对立,即又不陈其物。少间,又自笑曰:“戋戋微物,想太史亦无所用,不如即赐小人。”
        “戋戋”,东西少的样子。差人说完,冲太史站着,并不把毡包递过来。过一会儿,他自己笑笑,说:“这点小小的东西,想太史也派不上用场,不如就给我吧。”寥寥几笔,活画出一个贪利小人的嘴脸。
        结尾说后来再没见过这种现象。可惜太史公当时“中绥”,即心里害怕,没有询问那些小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个结尾也是似真似幻,同开头的基调一致。
        蒲松龄曾在给友人的诗中说:“人生大半不称意,放言岂必皆游戏。”也就是说,他搜奇志异,并非游戏文字,而是要抒发其胸中的“孤愤”。这篇小说叙说“小人”的故事,非常神奇,但对小差人的刻划,又将现实世界的丑恶予以批判,表达了厌恶之情,可见,蒲松龄的浪漫主义既有奇特的想象,美妙的夸张,但又有现实主义的因素。描写的是神鬼的境界,但有人间的气息。这种似真似幻,非真非幻的艺术手法,正是《聊斋志异》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