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鸭
·蒲松龄·
白家庄民某,盗邻鸭烹之。至夜,觉肤痒。天明视之,茸生鸭毛,触之则痛。大惧,无术可医。夜梦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罚。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邻翁素雅量,每失物,未尝征于声色。民诡告翁曰:“鸭乃某甲所盗。彼甚畏骂,骂之亦可警将来”。翁笑曰:“谁有闲气骂恶人。”卒不骂。某益窘。因实告邻翁,翁乃骂,其病良已。
[选自《聊斋志异》]
●●《骂鸭》全文不足一百五十字,充满了新鲜感,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真是妙不可言。
首先,妙在构思精巧。显然,作者是对偷盗行为深恶痛绝的,故采取嬉笑怒骂的方式,予以尽情的斥责。但是,怎么表现呢?作者想象出偷吃邻居的鸭,身上便生鸭毛,只有别人痛骂,才能除去病根。这个构想实在巧妙之极。用这个构思,将偷鸭者的洋相出尽,令人喷饭。
其次,人物形象极为鲜明。
偷鸭的狡猾,邻翁的雅量,都极突出。偷鸭者长了一身鸭毛,触之则疼。夜梦神人指示:“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他不去公开承认错误,却去用假话欺骗邻翁,诬鸭是别人偷的,说那人怕骂,骂之可警将来。可见狡猾之至。一是嫁祸于人,二是装出关心邻翁的样子,明明是自己求人,却打扮成自己助人。直到邻翁拒绝他的鼓惑后,他走投无路时,才以实告。不到山穷水尽,不吐真言。这种人的品格就可想而知了。
邻翁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丢了东西,从来不从脸色上表现出来。即使偷鸭者装出好心的样子去鼓动他,他笑笑,说:“谁有闲气骂恶人。”他不上当,这并不是他看出了偷鸭者的居心,而是出于本性的至诚。当他见偷鸭者以实告时,为了治人之病,他才张口骂,而骂还是为了别人。这人的豁达、敦厚,实为少有。
在刻划这两个人物时,作者的手法同中有异。同者都是从人物的行动和对话上写人。异者是在描绘邻翁的形象时,除了写他行为和对话外,还加以概括式的议论。如“邻翁素雅量,每失物,未尝征于声色。”同中寓变,显得丰富多彩。
这篇小说是劝戒之作。在小说的后面,作者评论道:“甚矣,攘者之可惧也:一攘而鸭毛生。甚矣,骂者之宜戒也:一骂而盗罪减;然为善有术,彼邻翁者,是以骂行其慈者也。”一劝不要偷东西,二劝丢了东西不要骂。并指出邻翁的应求而骂,是做“慈善”的好事。这种评论也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