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谏如流

2019-06-22 可可诗词网-名言篇 https://www.kekeshici.com

太宗自即位之始,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厥侵扰,州县骚然。帝志在忧人,锐精为政,崇尚节俭,大布恩德。是时,自京师及河东、河南、陇右,饥馑尤甚,一匹绢才得一斗米。百姓虽东西逐食,未尝嗟怨,莫不自安。至贞观三年,关中丰熟,咸自归乡,竟无一人逃散。其得人心如此。加以从谏如流,雅好儒术,孜孜求士,务在择官,改革旧弊,兴复制度,每因一事,触类为善。(《政体》)

【鉴赏】 “从谏如流”是吴兢对唐太宗的评价。吴兢以为,这是贞观之初仅用三年时间,就取得较好治绩的原因之一。

谏是指臣子以正直之言,或规劝君主之过失,或向君主提出建议的政治行为。谏最初见于《诗经·大雅·民劳》:“王欲玉女,是用大谏。”此诗批评周厉王为政暴虐,徭役繁重。这两句是说,王贪财(“玉”)又爱美女,故深深规劝于你。放纵于声色犬马的商纣王,史籍说他“知(智)足以距(拒)谏,言足以饰非”。比干见“纣愈淫乱不止”,持“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的态度强谏,被纣王剖心(见《史记·殷本纪》)。孟子有“拒谏易位”的主张:“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孟子·万章下》)这一相当激烈的主张,当是对以往历史教训的理论总结。

中国古代不像西方那样,有着皇权必须接受法权制约的观念。“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汉书·杜周传》),君主意志凌驾于法律之上,言出法随。进谏者的前途如何,完全取决于君主的个人素质。谏臣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以至于丧失生命,也是屡见不鲜的。唐太宗描绘过谏臣的濒危状况:“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刃,亦何异哉?”(《求谏》)谏臣是得到赏赐还是获罪,完全取决君主的刹那心态,随意性极大。即使英明似唐太宗那样,对魏徵一会儿重赏,一会儿欲杀的事情也是有过的。谏臣因后果难以预测,对进谏的态度往往不同。有顺谏的,察言观色,忖度君主的心态,委婉地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或谏而不争,持君主听就谏、不听就算的态度。直谏则不同,谏臣或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或为民众伸张正义,或为维护文化传统,或为澄清事实真相等,直言不讳。直谏中最激烈的是死谏。比干大约是死谏的最早受害者。明嘉靖年间,海瑞上疏前,事先做好棺材,那是广为人知的忠死之谏。历朝死谏之事,是屡有发生的。明初朱元璋下令撤掉孔庙中孟子配享的神位,谁敢提意见就以对皇上“大不敬”的罪名治罪。偏偏有个深受儒学熏陶且又生性耿直的刑部尚书钱唐,冒死进谏。钱唐从维护儒学文化传统出发,抱着虽死犹荣的态度以死进谏。面对这样的诤谏,朱元璋恢复了孟子的配享。兵谏则为军事政变的代名词。只要谏臣的生死荣辱操于君主的喜怒中,谏臣就会不断演出悲喜交集的活剧来。有人扶摇直上,有人贬谪流放(韩愈、苏轼两人的流放潮州与海南很具有典型性),有人得到重赏,有人蒙受杀戮,这类事例在古代社会里是屡见不鲜的。

作为听谏者的君主,存在能否纳谏、从谏的问题。这方面唐太宗确有一种历代帝王所难得的诚恳、开明的气质。唐太宗不但不“拒谏”,而是主动去导谏与求谏。导谏是想方设法引导臣下进谏,“恐人不言,导之使谏”(《纳谏》)。他经常启发臣下多提意见,贞观三年(629年)大旱,在《祈雨求直言诏》中说:“文武百辟,宜各上封事,极言朕过,勿有所隐。”求谏则为主动向臣下征求意见。唐太宗平时容貌是很威严庄重的,百官见了以后,都会手足无措。“太宗知其若此,每见人奏事,必假颜色,冀闻谏诤。”(《求谏》)唐太宗见大臣进奏,总是努力做到和颜悦色,以期听到谏诤。“其义可观,不责其辩;其理可用,不责其文。”(《帝范·纳谏》)这就是容难容之士,纳药石之言,即持虚襟纳言态度的求谏。

唐太宗把能否纳谏,看作是国家兴亡的关键。贞观之治的出现,是与李世民“从谏如流”分不开的。这在文本篇已有论述。值得注意的是,唐太宗希望“从谏如流”的风气在继承者身上延续下去。唐太宗专门写了《纳谏》篇,收于《帝范》中。《帝范》共12篇,专讲做皇帝的规范,以赐太子李治。《纳谏》篇中唐太宗举了“折槛”、“怀疏”、“引裾”、“却坐”四个典故,来开导太子李治。其中,“折槛”的典故是说,汉成帝时槐里令朱云以“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为由,请斩丞相安昌侯张禹。汉成帝大怒,欲诛朱云。朱云攀殿前的栏杆,把栏杆折断了。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流血”以谏,说朱云“素著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争”。于是汉成帝“意解”,令保持原槛,只作修补,以表彰朱云的直谏(见《汉书·朱云传》)。唐太宗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言论不以地位尊卑来定夺,应以是非作取舍的标准。“言之而是”,虽是仆隶之人,“犹不可弃”;“言之而非”,虽为王侯卿相,“未必可容”。这样“忠者沥其心,智者尽其策”,就能达到“臣无隔情于上,君能遍照于下”。至于“昏君则不然”,“说者拒之以威,劝者穷之以罪”,其结局是“身亡国灭”,“此拒谏之恶”。唐太宗在《帝范·纳谏》中从正反两个方面,教导太子李治要以是非为标准去纳谏,深刻认识到拒谏必然导致亡国的道理。

“从谏如流”包括了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两个层次,先要君主端正态度,有导谏、求谏的心态,然后才有纳谏、从谏的结果,并进而以赏谏完事。赏谏就是奖赏谏臣,以期收到滚雪球式的效应。唐太宗即位之初,群臣很少有直言进谏者。就在此时,孙伏伽谏止一桩量刑不当的狱案。唐太宗当即赏钱百万,赐给兰陵公主园。侍臣以为,孙伏伽所说乃寻常之事,赏赐太厚了。唐太宗回答说,我登极以来,没有进谏者,所以赏赐之。唐太宗的赏赐有物质上的,也有精神奖励的,更有提升官职的。“从谏如流”对唐太宗来说,宗旨只有一个,就是让大唐王朝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