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护法军政府由桂系把持后,孙中山寓居上海著书立说,护法力量趋于涣散。1920年2、3月间,滇军李烈钧与政学系李根源争夺对驻粤滇军的领导权,激化滇系唐继尧与桂系的矛盾;总裁伍廷芳因不满桂系与岑春煊所为而离席,导致政务总裁不足法定人数;非常国会也受桂系的打击而流离失所,无所寄寓。6月3日,孙中山、唐绍仪、伍廷芳、唐继尧发表宣言,宣布广州军政府政务总裁不足法定人数,广州已无政府;在粤参众两院同时他迁,广州已无国会;军政府决定移设他处,在移动未完成前,一切事宜由议和总代表唐绍仪接洽办理。8月12日,驻闽粤军在漳州誓师,回兵广东,粤桂战争爆发。粤军节节胜利,桂系在广东的统治失败。10月24日,岑春煊、陆荣廷等宣言取消军政府,辞去总裁,统一于北京政府。10月底,北京政府宣告“和平统一”。
        10月23日、31日,孙中山、唐绍仪、伍廷芳、唐继尧四总裁发表宣言,反对岑春煊、陆荣廷等与北京言和统一:“须知岑春煊早丧失地位、资格,而军政府依然存在,初不因岑等个人反复,致生问题。此次北方宣言,文等绝不承认,内而国民,外而友邦,勿为所欺。”①11月23日,孙中山对记者谈话称:“外间以我等之南下,当开南方分立之局,此乃误之甚者。今后南方行将统一北方耳。”②25日孙中山偕同伍廷芳、唐绍仪、胡汉民、汪精卫等南下广东,29日重组军政府,孙中山以军政府政务总裁兼任内政部长,并任命财政部长唐绍仪、交通部长唐继尧、陆军部长陈炯明、外交部长伍廷芳,司法部长徐谦,参谋部长李烈钧。军政府提出实行“厉行自治”、“普及教育”、“发展商业”、“整理财政”、“废督裁兵”等五项主张③。
        基于军政府的种种局限性,孙中山力图通过法律途径,建立正式政府。1921年1月1日,孙中山在军政府发表元旦祝词:“此次军府回粤,其责任固在继续护法,但余观现在大势,护法断断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吾人从今日起,不可不拿定方针,开一新纪元,巩固中华民国基础,削平变乱。方针维何?即建设正式政府是也。”孙中山说,徐世昌既然下令以旧国会选举法选举新总统,无异宣布其总统地位为非法选出,“此正吾人扫除污秽不堪之北京政府,建设良好干净之正式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基础,削平变乱之时”。而护法政府,“不过矫正北京政府之非法行为”,“对内仍承认北京政府为中央政府,对外亦不发生国际上地位之效力”。他建议国会在广东选举建立正式政府,作为对内对外之总机关④。此后,孙中山还在多种场合宣传建立正式政府的必要性,说军政府被人视同“私娼”、“土匪”,必须建立正式政府。
        对于组织正式政府及选举正式总统,云集广州的议员也意见纷纭。国会议员中的激进派,主张从速开非常会议,组织正式政府及选举孙中山为正式总统;部分不赞成选举的议员则联合陈炯明所部各军官,怂恿陈炯明出面反对。总的来说,议员中赞成选孙为总统者居多。军政府中的稳健派认为政务会议尚不足法定人数,应先巩固内部,待各省实力派加入后选举正式总统;粤军将领多属保守派,反对总统选举,表面上附和第二种意见。
        截至1921年1月12日,旧国会议员共到二百余名,来自20个省区。12日,回粤的国会召开联席会议,讨论修改政府组织大纲,改选总统。议定:(一)废止旧军政府之组织。(二)选举总统之必要。(三)全权付托于总统。(四)新政府之组织,由总统定之。(五)总统由非常国会依出席议员过半数之投票选举之⑤。
        广州非常国会还审查议员资格,驱除附逆议员。12日午后158名议员开会,议决审查议员资格条件,凡有以下所列之一者,取消议员资格:“(一)曾通电反对宪法会议者。(二)通电攻击伍总裁携带关税剩余金而赴上海者。(三)伍总裁离粤后尚供职军政府或为代表者。(四)伍总裁离粤后,尚为参众两院秘书厅职员者。(五)曩受领赴云南之旅费而窃归广东者。”⑥非常国会议员童杭时等,已集合议员八十余人,将选举总统案提交参议院,列名者有二十省之多。秘书厅已决定列入18日议事日程,可望多数通过。
        唐绍仪、陈炯明反对速选总统。1月15日,陈炯明招待两院议长,强硬反对总统速选。他向议员表达其反对的理由,称护法区域内,决不可有非法之举动。近来军警及省民均因速选总统颇怀危惧,若不幸发生意外,则予不负责任。若依总统选举法而选举,则予当尽力,为代筹经费。此时应由两院议长设法将沪议员全体邀来广州,以期完妥而免枝节。17日,陈致函孙中山,称:“军府重立,根基未固。必翻改旧制,恐已护法各省将各树其自治之旗,而脱离西南政府。为丛殴雀,利未见而害先来。公其熟思之。”孙接此函颇为动容,已嘱咐邹鲁转达各议员再计议⑦。
        为推动改组军政府,1月18日,孙中山下令召集各总裁各军司令开联席大会。伍廷芳宣布军政府改组理由,及将来实行统一之办法。继由国会议员代表凌越发表西南非速举正式大总统不能与北方对抗的谈话。最后表决议案三项:(一)军政府改组正式政府。事前由国会名义通告全国及各友邦。(二)由各总裁名义联络滇黔川湘各护法省份。(三)与北议和⑧。
        原定国会举行选举日期2月1日,惟陈炯明极力反对。陈孙双方旦夕将发生冲突的消息不时见诸报端。有关报纸报道了支持孙中山的许崇智与陈炯明的冲突及孙、陈之间的相互妥协:“孙派之许崇智因急选总统问题,与陈炯明竟致破裂。许陈冲突之结果,许方面有军需长一名被杀,且勒令许氏军队解除武装。”“最近陈炯明希望孙文于援桂成功后选举总统,或于旧历年关后开非常会议以行选举,而孙文尚未首肯。现因胡汉民等极力从事调停,其旧历年关后开非常会议以行总统选举之议,两者意见有业已一致之说。”⑨
        唐继尧则婉言反对选举总统。称目前南方基础未固,吾人惟一急务,须求内部之团结,然后再言改造。关于军府制度问题,应请出以审慎等语⑩。留滇议员汪彭年等亦纷纷来电,请勿操切从事。
        1月26日军政府召开非常会议,讨论非常政府之组织法、军政府改组手续,及联络湘滇共同提倡等。同时复电唐继尧表示从缓选举总统⑪。
        孙中山面临各方压力,仍不屈不挠地推动总统选举。2月13日,军政府开政务会议,孙中山与陈炯明之间辩驳数次。25日,孙中山在广州海陆军警同袍社春宴会上演说,对反对建立正式政府的军人,愤激之至,以致声色俱厉:“反对最力者,不料竟属尔辈。欢迎予回粤者,尔们;而反对予之政见者,亦属尔们,究竟是何心理?……现在革命事业既不敢行,正式政府又不成立,简直一不痛不痒之现象。”(12)他批评军人怕打仗的心理,说打仗之事并不因畏惧可免,要求军方为革命尽力。
        蒋介石也于3月5日致函孙反对其就任总统:“目前为中正之所切忧,有一不忍言而又不能不言者,厥为选举总统问题是也。上次因此意见纷歧,致滋误会,嗣经商榷一再,始行解决。惟现在为期伊迩,根基尚虚,桂逆既未铲除,西南难望统一,议员又未足数,国会尚非正式,则选举总统一节,鄙见以俯顺各方舆论,从缓进行为是。”蒋介石认为,“先生之主张早选者,其目的在乎注重外交与对抗北京政府为最大关键。但由中正观察或未有尽然也。回忆吾党失败之历史,无一次不失败于注重外交者。”蒋历数孙中山依靠日本、英美而屡遭失败的例子,认为外交不足恃,必须巩固内部,充实实力,“若选举总统之后,党见随以歧异,内部因之不一,西南局势亦顿形涣散,仍蹈民国七年之覆辙。”(13)
        粤军将领中,除许崇智、邓铿支持孙中山外,多数对建立正式政府表示反对。粤军内部纷纷传孙中山迫陈辞去省长,以许崇智代之。陈炯明之部下数次开会集议,提议陈炯明离粤,对孙中山宣布独立,并向军政府追索由闽回粤之军饷。报道称“孙陈不免以兵戎相见”。研究系的《晨报》还把孙中山描写为想过“总统瘾”的“总统迷”。
        4月2日,广州国会非常会议召开会议,居正等联名提出改总裁制为总统制的提案,国会非常会议通过此案。4日,军政府召开政务会议,讨论总统选举问题,决定一任国会之自由。广州国会议员还致电旅沪众议院议长吴景濂,请其南下协商选举事宜。7日,国会非常会议通过政府组织大纲七条,规定大总统总揽政务,公布法令,统率海陆军,任免政府各部部长,对外代表中华民国。同时,国会进行了总统选举。出席议员220名,孙中山以218票当选为大总统。国会非常会议发表宣言:“爰自民国十年四月七日,依中华民国政府组织大纲之规定,票选前大总统孙公文为中华民国大总统,敦请克日就职,成立中华民国政府,从此正名定分。”⑭部分反对选举总统的议员离开广州。4月8日,粤军将领召开秘密会议,准备通电反对总统选举,被陈炯明所止。
        在湖南,赵恒惕也反对总统选举,孙中山先后派人赴湘疏通未果。9日,赵恒惕致电广州参众议院反对“以不法之手续而变更”总统。湖南省商会、农会、教育会、省议会等,均通电反对广州的总统选举,并提出三条理由:总统为一国元首,选举程序断不可简便;合议制并无妨碍;政务总裁系集合各方面之势力,以总统名义代之,不免引起纠纷。10日,湘军旅长以上军官联名致电孙中山:“我公尽瘁民国,功高望重,将来合法政府成立,元首一席,定为舆论推崇。此项违法选举,万肯严词拒绝,勿允轻就,以维法纪而定人心。”⑮赵恒惕还致电唐绍仪、伍廷芳、唐继尧、陈炯明“望速商军政各界省议会一致否认”⑯。
        唐继尧被逐出云南后,转而同意选举总统。以为虽时期尚早,但孙既然态度坚决,事属国会权限,既然国会已经决定,“似已无容置喙之余地”。陆荣廷致电北京表示要秣马厉兵,伺机行动,请北京政府迅筹接济饷械。陆还打算截断广西对广东的粮食供应。
        4月22日,北京公使团致电广州领事,认为广东国会总统选举延长“乱事”,影响外国商务,声明不承认。27日,曹锟、张作霖、王占元及各省督军,联名通电,称“孙文野心思逞”,“名则公选公推,实则自封自拜。如是谓之总统,是少数私党私认之总统。非全数公民公认之总统也”,痛斥孙中山构成“内乱之罪”,“上干天和,下违民意。外不顾邻邦讪笑,内不恤国人讥弹。疾莫大于丧心,罪莫大于叛国”,宣布“与国人共弃之”(17)。有人甚至主张“宣布孙文罪状,以便通缉逮捕”(18)。报载拟以张勋为讨粤总司令,从江西进兵,以陆荣廷为副总司令,从广西进兵讨伐,也有主张任其自生自灭者。
        孙中山仍顶住各方压力,筹备就任及组建政府事宜。他号召全部旧国会议员赴粤,改编民军为国军十师,发行三期公债一千万元、军用票五百万元作为军政开支。还设立典礼司准备就任典礼,草定总统府官制,由粤北民军中选壮丁五营编为总统府宪兵,筹办阅兵典礼及对内外之宣言等。伍廷芳出面在外交界活动,并拟派戴恩赛赴美国,汪精卫赴法国,张继赴日本,何永贞赴英国,运动各国承认广州政府。
        5月5日这天,总统府头门,搭盖一巨大彩楼,规模宏伟。省长署外,高张国旗、军旗,悬中饰以鲜花砌成的“庆祝”二字,政府机关或饰以“三民主义”、“五权宪法”的鲜花对联,或立有彩灯牌坊,“点缀得一座五羊城,缤纷灿烂,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给。”(19)总统就职典礼在省议会会场举行。上午8时,参议院议长林森赴总统府授大总统证书。9时前,议员身着礼服齐集会场,入礼场就席。孙中山身着大礼服,威仪万千,在军警护卫下乘车赴省议会。9时30分,举行授印典礼。孙中山发表就职宣言:“文誓竭志尽诚以救民国,破除障碍,促成统一,巩固共和基础。”宣誓就职后,孙中山去北校场检阅军队。
        同日孙中山发表对内对外宣言。在对内宣言中,为取得主张联省自治的南方数省的支持,不得不表示:“今后解决中央与地方永久之纠纷,惟有使各省人民完成自治,自定省宪法,自选省长。中央分权与各省,各省分权与各县,庶几既分离之民国,复以自治主义相结合,以归于统一,不必穷兵黩武,徒苦人民。”在对外宣言中,孙中山表示,“文之第一职务,在统一民国各省各区,置诸进步的修明的政府管理之下,列强及其人民依条约契约及成例,正当取得之合法权利,当尊重之。……诸所措施,抱门户开放主义,欢迎外国之资本及技术。”同时,孙中山呼吁各国承认新政府:“北京政府已不为国人所公认,彼之幸存,不过据有历古建立之国都,因而得外国之承认。一千九百一十三年,国会组织之民国政府,曾经友邦之承认。本政府亦为此国会组织者。应请各友邦政府援此先例,承认为中华民国惟一之政府。”⑳
        虽然大雨如注,广州市内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约十万名各界群众参加了游行。“军队,马队,军乐队,学生队,商队,工队,各界步行队,八音,彩亭,脚踏车队,马车队,一队一队地鱼贯而行。”(21)各县工人多自动前往广州参加。香港侨胞本拟在港举行庆祝活动,未被港英政府批准。于是,香港中华海员工业联合会邀同其他工团,举代表赴广州参加游行。孙中山夫妇在永汉路财政厅的前楼上,检阅游行队伍。有记者对广州的庆祝活动作如下评论:“须知是日之游行,实代表一新中国,而孙中山则为此新中国人中所推举。是日财政厅中充满回国学生,及各学校领袖,彼等之热心,实大有可观。彼等劝告凡信仰宪政之人加以赞助,吾以为即使彼等失败,而目前彼等所试验之事,亦大有价值也。况彼等之领袖纵有不能尽如人意之处,而以较诸北京之握权者,则优劣迥殊矣!”(22)
        新政府成立之际,也有人对政府将来的方针提出“内锄奸邪,外联与邦”的建议:对西南要“出师讨贼”、“团结各省”,对外要“收取关余”、“建立威信”、“巩固民国”、“发扬民治”(23)。
        此后,孙中山还公开发表《劝徐世昌退位书》,要徐即日引退,以谢国人,不要以国家之生命,易一己之虚荣。
        总统府设观音山。5月7日,孙中山公布政府名单:外交总长伍廷芳、次长伍朝枢;内政总长陈炯明,次长吕志伊;陆军总长陈炯明,次长程潜;财政总长唐绍仪,次长廖仲恺;海军总长汤廷光,次长林永谟;参谋总长李烈钧,次长蒋尊簋;总统府参军长徐绍桢,秘书长马君武;大理院院长徐谦。孙中山还任命陈炯明为省长兼任粤军总司令,顾品珍为滇军总司令,卢焘为黔军总司令,赵恒惕为湘军总司令,林永谟兼署海军总司令。
        正在广东讲学的杜威,返回北方后发表了《广东印象记》,澄清北方舆论对广东的误解,称赞广东“是中国惟一的政治,真为人民的福利,不为官吏的权力和私囊,而且受治于大多数人,不但只有一点好意,而且也有关于政治的近世眼光和知识上的训练的。”(24)
        孙中山改任总统后,出师广西,统一两广,积极推进北伐。但陈炯明与孙中山的矛盾日趋表面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