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1月到1943年5月,宋美龄首次以第一夫人身份访问美国,呼吁增加美援,支持中国抗战。宋美龄受到极高规格的礼遇,下榻白宫,拜会各方政要。她到处鼓吹打败日本的重要,恳望美国大力援华抗日。她以“一口地道的英语”,“优雅风度、妩媚和智慧迷住了……完全倾倒了”国会议员、军政要人,也说服了总统罗斯福。宋美龄首次访美,大获全胜。①时隔六载,到1948年,仍是11月,宋美龄再度访美,呼吁增加美援,打败中国共产党。此次美国之行,受到美方冷遇,未能达到预期结果。
        宋美龄是受蒋介石指派以私人身份赴美的。她为什么在此时访美,幕后原因又是什么?驻美大使顾维钧从官方的内部情报里,未曾找出明确答案,宋美龄也没有对他讲过访美的使命和目的、蒋介石的希望以及想象中的美援前景。在正常情况下,对宋美龄之行应当进行充分论证,权衡利弊及能否成功的程度,但顾维钧是在美国国务院宣布宋美龄计划访美之前几个小时才知道的,所以没有机会表示他的意见。在宋访美期间,白宫记者、工作人员及国务院人士曾盛传,宋美龄来美是个人原因,敦促美援的使命只是借口。这些原因是:第一,与蒋介石发生口角。蒋从溃败了的东北战场回到南京,为国民党的前景忧心忡忡,脾气愈加暴躁,时常训骂左右。他把美国1948年以来对国民政府的冷淡态度,归咎于宋氏家族,与宋美龄产生争吵,宋负气出走。第二,为宋美龄自身的安全。国民党军队连遭惨败,宋怕被共产党俘虏。第三,孔祥熙家与宋美龄在美国总统大选之前曾大做股票投机生意,指望共和党获胜后哄抬价格。出乎意料,民主党继续执政,股票买卖大赔,宋美龄访美是为了收拾财务上的烂摊子。
        宋美龄美国之行,不能说没有个人原因,但敦促美援是更重要的因素,是访美的主要目的。国共内战爆发后,美国杜鲁门政府支持实力大大超过共产党的国民党政府,期冀其作为“远东安定”的主要力量。战争结果并非像蒋介石与美国想象的那样顺利和美妙。1948年秋季以来,中共军队攻占济南,并发动辽沈战役,占领整个东北三省。随后,又发起淮海战役,国民党战局岌岌可危。一时间,国民党统治集团内部的主和之声愈喊愈烈,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等借机逼蒋下台。美国政府对蒋的迅速溃败十分失望,也准备弃蒋换李。更令蒋介石担心的是,杜鲁门政府重视援欧反共,不想陷入中国危机,不想再增加美援。1948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舆论界多倾向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杜威。杜威声称,如果他当选,一定增加对国民政府的援助。蒋介石希望杜威上台,改变美国对华政策,派陈立夫赴美与孔祥熙等支持杜威竞选。结果大失所望,杜鲁门连任总统,蒋介石更为被动。面临国内反对派的巨大压力和美国的冷漠,蒋介石无他途可寻,只好硬着头皮请求美国增加援助,否则就要引退。美国众议员布卢姆(1949年1月任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建议蒋介石来美,与杜鲁门直接会谈援华一事,希望他出席国会特别会议研究援华问题。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世杰致电顾维钧,询问布卢姆建议一事。顾对蒋介石是否适宜出国表示疑虑,他在日记中写道:“徐州战局这样危急,委员长目前能出国吗?在政府内外对他日益不满的情况下,他出国在政治上是明智之举吗?请他出国这个主意的背后是什么?这会不会激励他的政敌使他难以回国?杜鲁门赞同这次访问吗?不经国会批准,总统能做些什么?国会能召开特别会议吗?国会采取迅速行动的前景如何?如果国会对援华不能采取迅速而有效的行动,这对委员长会产生什么后果?”②果然,布卢姆见到杜鲁门后,杜鲁门说,此刻蒋介石无法离开中国,不赞成蒋访美。蒋介石决定派宋美龄访美,仍企图以宋的风度、才智搞夫人外交,希望她争取美国军事物资的援助,由美方提供武器弹药,装备国民党七军三师。在美联系的主要人物是马歇尔国务卿,宋美龄与马歇尔一家比较熟悉,私交不错。蒋介石希望宋亲自把马歇尔来华调停期间与他发生的不快解释开,并向马歇尔力陈中国局势的严重性及其对美国在远东地位与利益产生的重大影响,认为这样做也许能促使国务卿采取积极的援华行动。
        在赴美之前,宋美龄于11月24日晚与马歇尔通了话,谈了有关访美事宜。第二天,正好是美国的感恩节,宋邀请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会晤,向他转达了即将访美消息。司徒认为,宋访美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不好开口劝阻她这次行动。后来,蒋介石问司徒雷登,宋美龄是否就访美一事征求过他的意见,还说对这种冒险行事的做法,自己是持怀疑态度的。③这倒是蒋介石的实话,他支持宋美龄访美求援,确实没有把握,并想附和一下司徒雷登,似乎宋美龄美国之行完全是个人的决定。
        11月26日,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叶公超打电话通知顾维钧,声称宋美龄不顾蒋介石与外交部长王世杰的劝阻,决定访美。蒋又一次给左右这样的印象,宋访美是个人的决定, 目的是一旦宋美龄访美失败,给自己留点面子。叶公超还向顾维钧传达了业经蒋介石同意的王世杰的五项口头指示:第一,宋美龄将以私人身份访美,将应美国各团体的邀请向美国政府及私人朋友介绍中国的局势。第二,宋不得公开露面。第三,她将是马歇尔夫妇的客人。第四,孔祥熙家的成员,无论长幼,均不得参加宋的活动。其一切活动均须通过驻美大使馆并与之商议安排。第五,宋将在华盛顿逗留一周至十天,至多不超过两周。之所以不让孔家参加宋的活动,显然是考虑到美方对孔氏家族贪污腐化的恶感,不利于宋的外交活动。这是顾维钧第一次听到宋美龄即将访美的消息。当天下午,美国务院新闻发布官麦克德莫特宣布宋美龄计划访美,没有说明访美的计划和细节。
        11月28日晚8时50分,宋美龄偕国民政府前驻日本代表团团长朱世明、总统府秘书游建文等,由上海乘美军专机飞美,中途曾停夏威夷,30日到达旧金山,顾维钧派武官皮宗敢(曾任蒋介石的侍从武官,与宋美龄较熟)随同美国国务院礼宾司的米尔前往旧金山迎接。宋美龄对记者抱缄默态度,在机场高级军官营房午餐后,即乘汽车进城,往晤宋霭龄。当晚换乘杜鲁门总统以前专机“圣牛”号飞往华盛顿。12月1日,宋美龄一行到达华盛顿,到机场迎接的有六十多人。按顾维钧的安排,由他作为驻美大使首先迎接,其次是马歇尔夫人、顾维钧夫人、国务院远东司长巴特沃思夫妇,最后是孔祥熙。礼宾司官员伍德沃德及夫人、代表总统的白宫空军武官兰德里上校也到机场迎接,马歇尔本人当时正在瓦尔特雷德医院住院观察病情,没能亲到机场。飞机一到,迎接场面相当混乱。正当顾维钧走近舷梯时,孔祥熙竟冲上前去问候宋美龄,宋不得不同时伸出两只手,右手与孔祥熙握手,左手与顾维钧握手。摄影记者也一拥而上,抢拍已是纽约居民的王世杰的女儿向宋美龄献花的镜头。接着,马歇尔夫人拽着宋美龄的胳臂走向飞机旁她自己的车子,同时问她是否向记者发表声明,宋美龄说不用了,马歇尔夫人就把她推人车内。车子刚要开动,顾维钧跑过去叫司机停住,把兰德里上校拉过来介绍给坐在车上的宋美龄,说明他代表杜鲁门总统,并感谢总统派他来。国务院为游建文派来的车子也乱了套。游本来应与宋美龄同乘她的汽车,但没等他上车,车已开走了。原来给游派的车子又为宋美龄与马歇尔夫人的两名女仆占用,谁也不肯换乘装有行李的另一部车子。最后,其中一个答应与司机并坐,游建文才有个后座。在此之前,纽约中华新闻社主任倪源卿、大使馆二等秘书兼新闻发布官顾毓瑞等曾建议宋美龄向新闻记者讲几句话,哪怕只表示致意也好,被宋拒绝。
        宋美龄住在华盛顿南35英里弗吉尼亚州利斯堡马歇尔夫妇住所。顾维钧前往谈了他代宋起草的声明,并请她提出修改意见。因许多记者与宋见面、摄影,顾维钧没找到机会与宋谈其他事情。12月2日,顾维钧打电话给游建文,要求指定与宋美龄会见的日期。他是想让宋了解美国总统、国务院、国防部以及报界和公众对增加对华援助的意见,并为她提供资料、情报和建议,但未得回音。当天下午,宋美龄与马歇尔夫人去瓦尔特雷德陆军医院探望马歇尔,交谈45分钟。晚上,蒋介石致电宋美龄:“余有新计划,详情即将电告,为此,希推迟会见马歇尔将军。”5日晨,顾维钧又要求约见宋美龄,仍未得明确答复。蒋介石给宋美龄的详电来了,敦促美国政府发表支持中国的声明,并说愿意“引退让贤”。就在当天上午11点,宋美龄又与马歇尔夫人到医院拜会马歇尔,共进午餐。一位记者问她这次会谈是否有所收获,她未作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有谁见到马歇尔将军而不感到有收获呢?”第二天,宋美龄通过游建文在电话中告诉顾维钧要发表的一项声明。从这项声明中,可以看出,她与马歇尔的会谈极为失望。声明草稿说,她来美国未经中国与美国的任何人商量,访问后果全由其个人负责,这与蒋介石的调子是一致的。顾维钧认为,这是一个过早的和感情冲动的声明,很容易引起各种推测和评论,等与高级人物及杜鲁门总统的会谈结束以后再发表更为适宜。果然,游建文来电话说宋美龄决定不发表声明了,可能是征求了蒋介石的意见。
        12月8日,美国援华联合总会华盛顿委员会在五月花饭店中国厅举办义卖。因该委员会渴望宋美龄光临,杜鲁门夫人也去,又有顾维钧与孔令杰的劝说,不愿露面的宋美龄出席了这场义卖活动,还赠锦缎一块义卖。
        在宋美龄会见杜鲁门前,有一篇新闻报道说,宋会晤杜鲁门时将提出三点要求,即援华声明、向南京派遣高级军官以及增加军事物资供应。“这个报道不过是旧事重提,把报纸发表过的王世杰和其他人在巴黎和马歇尔会谈时提出的要求和在南京向美国大使馆以及在华盛顿提出的要求,重述一遍而已”④。宋美龄颇为不快。12月9日,顾维钧将他曾与杜鲁门会谈的记录和讨论援华的备忘录送交宋美龄,作为宋会见杜鲁门的参考。当天,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明日茶会接待蒋夫人后可能尚将会晤数次。”有的问杜鲁门美国援华问题明日茶会是否将提出讨论?杜氏答称:蒋夫人来赴茶会目的即在于此。⑤10日下午2点,宋美龄第一次邀顾维钧会晤。顾维钧说:曾把政府急需军用品的清单送交马歇尔和杜鲁门,杜鲁门将此交由国防部处理;还说杜鲁门对国民政府仍是同情的,马歇尔仍愿意支持蒋领导下的政府。杜鲁门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但由于过分钦佩马歇尔,不愿意与国务院意见相左,华盛顿的关键人物是马歇尔;至于新闻报道的“三点要求”,不过是旧事重提,让美国人多了解情况,有利有弊。顾维钧提到,马歇尔手术后需要长期休养,正考虑辞职。宋美龄对此不太相信,希望今后几天待马歇尔恢复健康之后继续会谈。看来,她不想很快就离开华盛顿。
        与顾维钧谈话之后5时,宋美龄与马歇尔夫人赴白宫会见杜鲁门。先用茶半小时,然后杜鲁门领宋美龄到他的书房去会谈,约6时结束。宋美龄介绍了中国的情况,要求增加美援,杜鲁门予以拒绝。杜鲁门没有请她在白宫过夜,也没有邀她向国会讲话。后来,杜鲁门向记者透露,蒋介石政府得到的美援已超过38亿美元,已大大超出美援计划。他不愿再见到宋美龄,说:“她到美国来是为了再得到一些施舍的。我不愿意像罗斯福那样让她住在白宫。我认为她也不喜欢住在白宫,但她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我是完全不在意的。”⑥
        在宋美龄会见杜鲁门之前,王世杰就建议蒋介石嘱宋美龄见杜鲁门后马上回国。在华盛顿接近马歇尔夫妇的人暗示宋美龄最好不要延长在利斯堡的逗留。但宋美龄借口马歇尔夫妇挽留她,仍继续在美国活动,相信马歇尔会有所作为。
        12月15日,杜鲁门派代理国务卿洛维特见宋美龄,传达他对宋呼吁美援的答复,使她彻底相信这次来美的失败,并促使她回国。
        宋美龄访美的结局,无论就她个人还是蒋介石来看,都不是什么意外。美国政府想从国民党的危机中脱身,宋美龄不可能取得成功。大主教于斌曾对顾维钧说:“蒋夫人来美或许过早,或许过迟,因而不可能成功。”⑦实际上,宋美龄不管是来早来迟,都不会成功。宋访美时,马歇尔即将退休,杜鲁门将任命新国务卿,更排除了国会对援助国民党迅速采取有力行动的可能性。
        21日,宋美龄从利斯堡搬到伍德兰大道自己的住处。22日,又拜会了马歇尔。27日,到国务院访见洛维特,重申以前的援华要求,自然也未获得什么结果。
        1949年1月6日,宋美龄离开华盛顿到纽约,在孔祥熙里弗达尔的宅邸过起半隐居生活。直到1950年1月10日,她才离开美国,回到台湾。其访美之行,意味着永远离开了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