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鹖赋有序

2019-05-19 可可诗词网-建安诗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鹖之为禽猛气,其斗终无胜负,期於必死,遂赋之焉!

美遐圻之伟鸟,生太行之岩阻。体贞刚之烈性,亮乾德之所辅。戴毛角之双立,扬玄黄之劲羽。甘沉陨而重辱,有节士之仪矩。降居檀泽。高处保岑。游不同岭,栖必异林。若有翻雄骇游,孤雌惊翔;则长鸣挑敌,鼓翼专场。踰高越壑,双战只僵。阶侍斯珥,俯耀文墀; 成武官之首饰,增庭燎之光辉。

此篇赋前有小序:“鹖之为禽猛气,其斗终无胜负,期于必死,遂赋之焉!”赵幼之 《曹植集校注》说: “曹操 《鹖鸡赋序》 ‘鹖鸡猛气,其斗终无胜负,期于必死,令人以鹖为冠,象此也。’ 然系之曹操,恐非,疑此或属曹植 《鹖赋》序文,令集序有遗落,似应据此订补。”曹植赋、序,多有佚句,赵说可参。

这篇赋写鹖鸟勇猛刚烈的习性和宁死而不可受辱的节士之风,表现了作者对强悍勇武,贞刚节烈的品格风仪的赏赞和钦羡。

赋一开始,作者好像面对勇猛矫健的鹖鸟,欣赏着它那雄劲的姿态和桀骜的气度,禁不住连连发出赞叹:美哉!你这来自远方的神奇的鹖鸟!你生长于太行那险峻的岩穴。以“美”字开篇,又称之为 “伟鸟”,再以高山险穴相烘托,在广阔的背景上,展现出鹖鸟盘旋高崖,搏击苍穹的身姿,展示出鹖鸟奇异非凡的形象,也显示出作者超群出俗的阔大胸襟。

接着,咏赞这“伟鸟”的品性。写它的姿态和气质,体现出贞刚的烈性,显示出清明的高品。文中的“乾”,是“清明”之意,“德”,即品。这里突出鹖的内在特质,写其神魄,见其精魂,咏物如此,可谓神似。

下面,从形色着笔赞鹖鸟傲岸的雄姿。郭璞《山海经·中经》注说:“鹖似雉而大,青色,有毛角。”颜之推《家训·勉学篇》说:“鹖出上党,色并黄黑,无驳杂也。”作者以“双角”写其毛角,并用一“立”字,使人想见其角之锐;写“劲羽”显其毛色,又用一“扬”字,使人想见其昂首雄视之状,无限神威摄入句中,遗于言外,确是善于扑捉事物特征,以形写神,形神兼具,体物精微,语言凝炼而形象。下面咏赞鹖鸟宁死而不受辱的节士之风:“甘沉陨而重辱,有节士之仪矩。”用比喻手法赋予它“义士”的性格特征,它甘心死去,而把受辱视为至难之事。正如孟子所说:“生亦吾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吾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辞也”。人类崇尚的美德,禽鸟竟仿佛相似,难怪作者要赞美它 “有节士之仪矩”。这一层次前后八句,全以咏叹语调出之,一气贯注,舒缓而流畅,既是赞叹不绝,气势飞扬,又语意深稳不乏深厚与沉着。

曹植作赋,不仅善于体物抒情,还特别注意篇章的起伏变化,下文又转用描述笔调,写鹖鸟的生活习性,多是生动形象的再现,对上文是极好的补充与生发。先写鹖“降居檀泽,高处保岑”,“檀”应做“擅”,“专有”、“独占”之意,写鹖或抵处泽地,或高居山峰,都要独自占有一地,不容他鸟置身其侧。

接着以“游不同岭,栖必异林”,进一步写鹖独生独处的生活特点。这四句从高飞、低处、飞翔、栖息这四个方面包括了一切的时间与空间,极写鹖鸟单飞独栖,孤傲不辟的个性特征。正是出于这种习性,鹖鸟又性善斗,而且要以一方生命的终止为结局,这又使鹖鸟形象,带有一种壮烈的悲剧色彩。于是作者别开生面地插写一幅生动的雄鹖双斗图:“若有翻雄骇游,孤雌惊翔;则长鸣挑敌,鼓翼专场。踰高越壑,双战只僵。”“翻雄骇游”,“孤雌惊翔”,这是先画出两只迅飞高翔的鹖鸟,以“骇”、“惊”来形容飞翔,用词可谓险丽,而用以描画枭勇的鹖鸟,无限意态,自在其中,堪称神来之笔。

下面,画面展延;飞鹖发现了同伴,非但不欲比翼齐飞,反有“不共戴天”之想,它们发出长鸣,以表达敌意。接着就鼓动双翼,猛冲过去,定要斗败对方,独占蓝天,“长鸣”、“鼓翼”,写其动作,“挑敌”、“专场”,写其神魂。确是花有花魂,鸟有鸟性,这里鹖鸟的气韵被写活了。画幅又作延伸,双鹖酣战不止,难解难分,搏击着,飞过高山,越过深谷,终不相饶。最后,其中一只在角斗中死去。这画面多么精彩,又多么悲壮!小小的鹖鸟,如同神异的精灵,竟有这样奇特的生活、奇异的性灵,真让人浮想联翩,感慨万端,随着双鹖搏斗的结束,读者眼前的飞鹖远去了。这时,作者又抓住武官卫士冠带鹖尾这样的生活细节,再拓深文意,拨动读者的心弦。荀绰《晋百官表注》载:“冠插两鹖,鸷之暴疏者也。每所攫撮,应爪摧衂,天子武骑,故以冠焉。”《续汉书 ·舆服志》载:“鹖冠武冠,环璎无蕤以青丝为绲,加双鹖尾,竖立左右为鹖冠,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官中郎将,羽林左右监,皆冠鹖冠。”这种冠戴样式,正从另一个方面显示了鹖鸟具有的威仪。于是,作者于此生发,写出赋的结末四句:“阶侍斯珥,俯耀文墀;成武官之首饰,增庭燎之光辉。”这里,鹖鸟的长尾,插于殿前卫士之冠,而使殿下雕绘华美的台阶更加耀目;插于虎责羽林之首,便使朝会时火光通明的火烛,倍增光辉。鹖鸟的枭勇,不仅惊慑了禽类,竟使人间的武夫斗士,也插戴它的尾羽,来增添自已的威仪,如此看来,鹖鸟的神威,不仅在大地、蓝天、而且也将永远留于人间了。一根羽翎,也是鹖的一缕魂魄,作者对鹖鸟的赋写,可谓极尽而又有余。

本篇赋写,贵在传神。古人论诗论画常说: “凡诗文、书、画,以精神为主”。(《昭昧詹言》) 又说,其意味神韵”不可求之于形象之中,而当求之于形象之外。”(《养素居画学勾深》)曹植描写鹖鸟,不泥于色象,而是图貌写神,着笔于鹖鸟的意态神魂,气质特征,写出它独具的气韵神彩,塑造出其有独特审美意韵的艺术形象,不仅使人读之如闻如见,而且,心神也不觉为其所动,从而,得到超出形象本身的多种感悟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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