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与直

2019-05-26 可可诗词网-书法文化 https://www.kekeshici.com

        书法艺术的曲与直是其又一辩证法则,是方与圆辩证法的进一步发挥和补充。
        世人对于曲与直的认识,可以说包孕了美妙的人生智慧、艺术智慧、哲学思辨的智慧。明代有一篇佚名的《曲城说》为论“曲”奇文,文中有六七十个“曲”字,曲达“曲”字之妙用。文云:“是故物有物曲,心有心曲,事有委曲,言有衷曲。艺精于审曲,道纯于致曲。以应万几则为曲当,以裁万化则为曲成。以之布于三千三百,则为曲礼。曲之时义大矣哉!”其论曲直相辅相成之用,云“曲得其宜,直在其中矣”。林语堂称颂,此为“有识者的知言”,而 “美学原理尽在其中”。(林语堂 《论曲线》,《曲城说》也见林氏文内)
        然则书法的原理也在此中矣。书法艺术的一个主要因素是汉字原先是象形的,“画成其物,随体诘诎”。这在金文、小篆中可以欣赏到“婉而通”的曲线美,以及曲线与直线相辅相成的美感。随着隶变的历史潮流的激荡,古文字结体也由曲变直。它不再顾及象形的原则,而是把先前“随体诘诎”的曲线分解或变换成平直的笔画,以便书写。比如“日”字,原先是有象日轮的曲线,后来分解成四笔; “女”字,原先显示出跪坐着的女性身体曲线,后来变换成直笔。然而尽管由曲变直,但是曲仍在其中。隶书已把曲线之美化成一种波磔之美,在蚕头燕尾式的波磔中,传达一种曲折的波动美感。楷书的出现又是一次汉字的大变革,形体更为方正,笔画平直。然而在楷书平直的笔画中却仍然具有曲线的美,已不再像隶书波磔那样的曲线美,而是汲取了一波三折的精蕴,变换成“无垂不缩,无往不收”,“竖画横下,横画竖下”,“藏头护尾”等内涵的美。如果再说得明白些,便是在楷书的笔画中具有S形的美妙。姜白石在《续书谱》中揭示过楷书笔画的直中含曲之美: “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皆有三折。”汉字从古文字发展到隶书,再发展到楷书,可以看到: “随体诘诎”的曲线越来越趋于平直的演化轨迹;然而曲线美的意蕴,却越来越深地积淀在线条中,从曲线至波磔,从波磔至楷书笔画,已从外在的形体转化为内在笔势的曲折美。这是对其中一元的剖视。
        从另一元情况论,那么行书、草书的产生和发展,则是大量地、充分地运用了曲线的节奏、韵律,成为能够高度自由地抒发情感、表现书法家情性的艺术。从章草至今草、狂草的发展轨迹来看,线条是越来越弯曲,曲线长度越来越增加,打破了篆、隶、楷书方须中矩、圆必副规的平衡对称模式,获得高度自由、无穷美感。在张旭的狂草曲线美中,大文学家韩愈体味到书家的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的情感,感应到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的天地事物之变化。因此草书的曲线,乃是一种天地万物运动韵律的反映,是书家心绪情感波动的一种图示。
        书法艺术尚曲,故王羲之曾在《书论》中总结过行笔之法 “十曲五直”的原则。包世臣也明确说过: “古帖之异于后人者,在善用曲。”(《艺舟双楫》)“善用曲”提出了尚曲、用曲的书艺法则。历代书家在这方面有极丰富的阐论,概括言之:一是善用曲,即是善于处理以曲为主导的曲直辩证关系。如以草书言,姜白石就说: “横画不欲太长,长则转换迟;直画不欲太多,多则神痴。”(《续书谱》)此述草书中曲宜多,直宜少。二是善用曲,是要善于曲直互含、互用。诚如刘熙载在 《艺概》中云: “书要曲而有直体,直而有曲致。”唐太宗就曾指斥有的草书,“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这就是因为无骨,因此虽曲但无骨之直、体之直、势之直,则失去本可由曲致而焕发出来的神采。而《笔阵图》又曾指斥过,书法“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便不是书”。这又是因其直而无曲致,便不能算是书法的艺术品。三是曲与直的辩证关系又有深一层的“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的底蕴,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说得很深刻: “曲直在性情而达于形质,圆扁在形质而本于性情。”他举例说:“唐贤真书,以渤海(即欧阳询)为最整,河南(即褚遂良)为最暇,然其飞翔跳荡,不殊草势,筋摇骨转,牵掣玲珑,实有不草而使转纵横之妙。凡以其用笔,较江左为直,而视后来则犹甚曲之故也。”能从深层去透视曲与直,那么可谓“艺精于审曲,道纯于致曲” 了。
        这种曲与直认识上的中国式智慧和西方的审美观有不谋而合的地方。他们也赞美曲线的美妙与魔力,如荷迦兹在《美的分析》中就有丰富的论述。然而用曲与直来贯串天地间的事、物、心、言、艺等等,则是表现出我们民族独特的审美情趣。而书法艺术上曲与直的辩证法,曲与直的非凡实践,使我们记起美学家宗白华的一句话:书法“成为世界上独特的艺术,也是值得注意的,并且艺术发展境界非常之高” (宗白华 《艺境·中国书法艺术的性质》)。曲与直的艺术把握即是其境界的重要构成部分。林语堂也有这种看法,“刚柔相济,而后得艺术和谐。中国式建筑,独发明弯曲屋顶,其意义全在与墙壁之直相配,而得艺术之调和。我想中国人的美术基础观念,更是从书法学来的”(《论曲线》)。这些学者的见解,为我们进一步深入探究诸如曲与直一类书学法则,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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