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
·刘 基·
蟾蜍游于泱瀼之泽,蚵蚾以其族见,喜其类己也,欲与俱入月,使鼁呼之。问曰:“彼何食?”曰:“彼宅于月中,身栖桂树之阴,餐泰和之淳精,吸风露之华滋,他无所食也。”蚵蚾曰:“若是,则予不能从矣。予处泱瀼之中,一日而三饱,予焉能从彼单栖于泬谬,枵其胃肠而吸饮风露乎?”问其食,不对。鼀复命。使返而窥之。则方据溷而食其蛆,鹽粪汁而饮之,满腹,然后出,肭肭然。鼁返曰:“彼之食,溷蛆与粪汁也,一日不可无也,而焉能从子?”蟾蜍蹙额而咍曰:“呜呼!予何罪乎?而生与此物类也!”
[选自《郁离子》]
●●《蟾蜍》这篇寓言小说,之所以能生出波澜,关键在于作者成功地运用了对比手法。
小说着重描绘了二个艺术形象,一是蟾蜍,这里指传说中月宫里的一种神仙动物,二是蚵蚾即癞哈蟆,此外使二者发生联系的是鼁,指虲蟆,癞哈蟆的别种。作者在蟾蜍的心理变化过程中展示了它与癞哈蟆的不同。首先蟾蜍因癞哈蟆与自己外形相似,格外喜欢它,派虲蟆邀它去自己的月宫里居住,这是出自蟾蜍真心的。但癞蛤蟆却反问虲蟆,蟾蜍吃什么?作者调动了他的想象力,荡开笔写道:“彼宅于月中,身栖桂树之阴,餐泰和之淳精,吸风露之华滋,他无所食也。”从虲蟆的回答可以看出,这确是神仙动物,它住在月宫里,栖息在桂树的荫凉里,吸着太空的纯洁之气,饮着风露的精美液汁,这种幻境般的生活极富诱惑力。出人意外,癞蛤蟆拒绝了这种邀请,这就形成了波澜,因为癞蛤蟆“一日而三饱”,“焉能从彼单栖于泬谬,枵其胃肠而吸饮风露乎?”“泬谬”通“泬寥”,指空旷晴朗,“枵”指中心空虚的树根,引申为空虚。癞蛤蟆的一席话明显地使读者感到它与蟾蜍的习性截然不同。这对满心欢喜地邀请癞蛤蟆的蟾蜍的心理造成不平衡,它极为诧异,在它看来自己的月宫是人们所求之不得的,怎么会有癞蛤蟆这样愚蠢的举动?承上文这不解之状,作者紧接着用对比的方法描绘了癞蛤蟆的食宿,写得很有趣味,只见癞蛤蟆趴在粪坑里大嚼着蛆虫,吸吮着稀屎汤子,还“肭肭然”,这里指肚子吃得凸起的样子,一幅满足得意的神态,这时小说又出现波澜,掀起蟾蜍心理的更大不平衡,这与蟾蜍形成强烈的对比,随着蟾蜍对癞蛤蟆认识程度的加深,它好似从高处跌落下来,造成前后极大的心理反差,由喜欢之感突变为厌恶之情。蟾蜍的食宿虽有点儿缥缈,但高雅,癞蛤蟆的食宿普通甚至龌龊,但却自由自在,乐得其所,二者各有各的习性。这里作者把水火不相容的两种食宿情况放在同一篇小说中描绘,写得绘声绘色,不仅有利于展开波澜起伏的情节,增强作品的戏剧性,而且能使艺术形象的鲜明特征在对方的映衬下充分显示出来。蟾蜍之所以发出:“呜呼!予何罪乎?而生与此物类也!”这样的感慨,就反衬了癞蛤蟆的庸俗、肮脏、普通,突出了自己的高洁、典雅、与众不同,从蟾蜍的视角看,说明了任何事物都有质的区别,不能因为外表的相似,就随意地把它们归为一类。从癞蛤蟆的视角看,说明了任何事物都要受客观生活环境的制约,只有适于自己的生活环境才能乐得其所,否则人云亦云,会造成更大的不幸。蟾蜍认为自己的月宫是天下最美的地方,而与之习性不同的癞蛤蟆并不认为如此,反而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这也反衬出蟾蜍的主观臆断。
总之,作者思路灵活,迂回宛转,通过对二者的错落有致的对比描写,使之互相交融,互相映衬,形成小说的一个个波澜,在轻快的文笔下展示出生活的哲理,读来既兴趣盎然、清新自然又让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