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晴岩游戏判案
·徐珂·
明奸党赵文华,慈溪人,其后嗣颇兴盛,且有列名仕版者,甲其一也。甲本驵侩,纳赀得同知职衔,出入县署,颇以士绅自居。一日,其邻村演剧,甲往观之,适演《鸣凤记》,至文华拜严嵩为义父时,描摹龌龊形状,淋漓尽致。甲大怒,谓其辱及先人,不可不报,次日,执全班子弟,送县请究。县令何晴岩,汴之名进士也,笑谓甲曰:“伶人大胆,敢辱君家先人,宜枷责,方足蔽辜。”甲拜谢。何升堂,提伶人至,命仍服饰文华时之服,红帽红袍,荷以巨枷,枷额大书“明朝误国奸臣赵文华一名”,枷号示众,且命押赴赵氏宗祠前,荷枷三月。甲大窘,浼人恳求,乃罚令出瓦三万片修文庙,始得释。
[选自《清稗类钞》]
●●这是一篇记载佚闻趣事的笔记小说,让人读过之后拍手称快,既对赵甲的可耻下场感到痛快之至,又为县令何晴岩的机敏、诙谐和正义拍案叫绝。作品的成功之处固然在于故事本身的趣味,而作者表现手法的高妙,更增强了艺术效果。
本篇的表现手法,以人物形象的刻画见长。作者刻画的一正一反两个人物,形象都十分鲜明。赵甲是明代奸党赵文华的后代,这本无可非议,让人可恼的是,他本是个“驵侩”(音zang luai,马市上的中间介绍人),却花钱买了个“同知”的官衔,平日“出入县署,颇以士绅自居”。在清代,只有府州两级设“同知”,不难想见,像“汴之名进士”出身的何晴岩这种人只做个县令,对这种有钱买官的人是心怀鄙视的;而这位假“士绅”也必是令人生厌的。假士绅赵甲终于露出丁马脚。一天他去邻村看戏,见到戏中演到他的先人赵文华拜大奸臣严嵩义父时的“龌龊形状”,不禁“大怒”,硬说戏班侮辱了他的先人,决心报复。第二天他就把戏班的人全抓起来送到县府“请究”。这段明代奸臣误国的事是尽人皆知的,赵文华巴结权臣,狼狈为奸,无论明清,都是骂为奸臣贼子的。赵甲竟然敢于出来鸣不平,还要请县令来究办,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要翻历史的案,至少也说明这个“士绅”的愚蠢和无知。不意何晴岩竟笑着答应要严究,赵甲高兴得直“拜谢”。从“大怒”到“拜谢”,作者把一个平日令人生恼,此时又授人以柄的赵甲活生生地推到了读者面前示众。赵甲的愚昧无知、恶霸行径,可鄙可笑可憎都形象地托出。正是由于作者把这样一个丑类“描摹”得“淋漓尽致”,才使人们在读到将“明朝误国奸臣赵文华一名”枷号示众时,无不觉得这位县令的手段高明;才使人们看到赵甲“大窘”,被罚“出瓦三万片修文庙”的结局,个个拍手称快。“大窘”和“浼(音mei,请托)人恳求”,刻画出赵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狼狈相。
作者对于县令何晴岩形象的刻画,生动形象,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对他的“游戏判案”,拍案叫绝,油然而生敬意。当赵甲竟敢将戏班抓来“请究”时,何晴岩不动声色,却设下一个大圈套。作者特意描写了他的神态和语言:
笑谓甲曰:“伶人大胆,敢辱君家先人,宜枷责,方足蔽辜。”
这一“笑”,既是笑赵甲的愚蠢,又是笑他的“正中下怀”。这一“笑”,还是要惩治恶人而生出的快意。一个“笑”字写出了人物心理活动的丰富内容。语言的描写,显示出人物的机敏和诙谐。这几句话,虚张声势,引人入彀,又是对赵甲的揶揄。接着,作者写升堂判案,不惜笔墨极尽描写。一是写“命仍服饰文华时之服,红帽红袍,荷以巨枷”,二是写“枷额大书”“明朝误国奸臣赵文华一名”,“枷号示众”,三是写“命押赴赵氏宗祠前,荷伽三月。”真是“游戏判案”不假,玩弄这个为先人鸣不平的赵甲于股掌之间,令这个称霸乡里的恶人出尽了丑。不仅如此,最后还施以重罚。何晴岩这个人物形象在作者的笔底简直呼之欲出了。
把两个人物形象的刻画对照起来,真善美在和假恶丑的斗争中,露出了耀眼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