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一口道破
·徐坷·
山东某进士任知县,惟知读书,不理民事,政出多门,被人控于部,遂逮问,下刑部狱。某入狱坦然,所卧为一巨榻,每日横陈其上,披览典坟,大以为便。三年,遇赦得免,狱吏来道贺,某徘徊不忍去,曰:“此间僻静,读书最佳,可惜不能终老于是。但我到此数载,有不可解者一事。”吏问故,某曰:“我尝思之烂熟,仍须请教,此榻极大,断非此门可入,是先置榻于此,而后造屋否?”吏笑曰:“然。公输子之巧,被君明眼人一口道破矣!”某曰:“岂敢,我特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耳。”
[选自《清稗类钞》]
●●这是一篇绝妙的讽刺小说。它刻画的这个进士出身的知县,简直达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作者对于主人公的嘲讽是辛辣尖刻的,但是表现手法却是端庄严肃的。于庄重之中显露诙谐,于严肃之中表现笑谑,就如同一板正经地讲笑话一样,使读者随着情节的发展,越来越忍俊不禁,等到故事结束了,读者已是笑得前仰后合了。笑声过后,小说的主旨,作者笔锋所向,再清晰不过地展示在读者的面前。这就是小说的表现手法所达到的强烈艺术效果。
小说开头先交代主人公是位进士出身的知县,“惟知读书,不理民事”,实在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痴、书蠹。这样的人能成为进士,或许并不奇怪,但由进士而任知县就必然是废物了。果然,由于“政出多门”,“被人控于部,遂逮问,下刑部狱”。可笑的事情由这里开始了。他“入狱坦然”,已可见书呆子气了,偏偏狱中备有一个大大的床榻,他每天“横陈其上”,翻阅古籍,竟然“大以为便”。这位身陷囹圄的县官,把刑部大狱的囚床当作最方便的读书之所,真是迂腐已极。更为可笑的是,这样度过了三年,幸遇大赦被释放时,狱吏前来道贺,他竟然“徘徊不忍去”,还说什么“此间僻静,读书最佳,可惜不能终老于是”。小说的这一笔绝妙之极,把一个世事不知的糊涂官活脱脱地勾画出来。如果故事至此结束。小说的主人公充其量不过是读书读傻了、读痴迷了,或许还是有意“难得糊涂”呢!岂料故事的发展却道出了这位知县的真象。他向狱吏问出了一个历三年时间“不可解”的问题,还煞有介事地声称是“尝思之烂熟,仍须请教”的问题:“此榻极大,断非此门可入,是先置榻于此,而后造屋否?”看来他真是深思熟虑、胸有成竹了,不过是想让狱吏加以证实罢了。那位狱吏回答得也巧妙:“然。公输子之巧,被君明眼人一口道破矣!”这本是戏谑之言,嘲讽的口气一听便知,谁知这位知县却以为人家在夸奖他的高明,还谦虚起来:“岂敢,我特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耳。”这个情节,把故事的发展推向高潮,这位县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糊涂虫,他不仅仅是迂阔痴迷,简直是昏聩酸腐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作者只用了二百字就把这样一个人物勾勒得维妙维肖,情节的安排有如波涛涌起,一浪高一浪,当最高的浪峰落下之后,一个令人蔑视的人物形象一下子呈现在读者的面前。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进士?这样的人当知县,会是什么样的吏治?这样的人“遇赦得免”将怎样继续他的仕途?这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吗?小说所揭示的东西,看似可笑,实则可悲。